以我的方式懷念生茂

以我的方式懷念生茂
著名作曲家生茂逝世一年多了,今天才寫紀念文章,是因為讀《人民音樂》(2008年11月號)上兩篇紀念文章觸動了我。文章中列舉的生茂的一系列歌曲作品引起我無限的聯想和懷舊。盡管各人的愛樂之旅會有所不同,但生茂的優美旋律無疑是我們這一代人成長過程中重要的音樂營養,鄉邑先賢輩的民樂作曲家張曉峰先生就一再向我們提及劉熾、劫夫、生茂等旋律大師。
聽《真是樂死人》的時候,我還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只覺得很有趣,不可能知道馬國光什么的。
唱《學習雷鋒好榜樣》時,我長大一點了(法律術語叫做限制行為責任能力人?),已經開始注意到“生茂”這個名字。
唱《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時,我進中學讀初一,已經開始對音樂的有意識追求了。這里我要插一句,現在評述文藝家時,總對他們在毛澤東時代特殊政治背景和意識形態下的一些作品避而不談,如說瞿希賢時不談《一條大道在眼前》,說沈亞威時不談《毛主席是我們心中的紅太陽》,說生茂時就不談《毛主席的書我最愛讀》。實際上這些作品在音樂藝術技巧上都是非常成功的,我們不應該取虛無主義的態度。像生茂的這一首,用民間小調的方式唱出戰士淳樸的內心情感,從藝術上看并不是“高、響、強”的蒼白無力,確有一定的藝術感染力,是首好歌。教我們音樂的女老師(現已定居加拿大多年)彈學校的一架4組的小鋼琴(不知怎么會有這種鋼琴的?后來從沒再看到過這樣的鋼琴。有沒有行家指教我一下?)上課。我上音樂課很認真,如此簡單的簡譜歌曲我根本不需要人教,我就記錄老師彈的伴奏織體,老師彈的很簡單,我記得肯定更簡單,正好練習聽音和大譜表的記寫。
然后是又聽又唱《馬兒啊,你慢些走》。這首歌使人迷戀。用笛子吹很合適,而且正好可以練習模仿馬蹄聲的雙吐、三吐。后來發現歌詞怎么在不知不覺間改變了,也并沒怎么在意,因為年紀小根本不會往政治因素上去想。
然后就是《長征組歌》了。我經常到熱情、寬厚的鄰居家,從他們的電子管收音機收聽(盡管我非常熱愛音樂,但我的收聽設備自幼至今永遠因經濟原因而慢一拍),我訂閱的《解放軍歌曲》上有全曲初稿(后來改動很大),我就對照著譜子聽。那時《解放軍歌曲》留給我的最深印象就是《長征組歌》、張自強的《手風琴演奏法》以及張卓婭少年時代的《坦克兵之歌》等。近年才知道《長征組歌》基本上就是生茂的曲,那時人們的思想意識跟現在不同,宣傳《長征組歌》時從來就是講一個創作集體,沒有對個人名利的計較,不會發生類似于小提琴協奏曲《梁祝》的兩位曲作者之間的糾紛。知道了這些內情就更增添了我對生茂的欽敬。一晃是27年后的1992年了,因供職的學校有重大活動的需要,我指揮教師合唱團排練并演出兩個選段《四渡赤水》和《到吳起鎮》(都縮編為簡單的二部,像模像樣地指定了4個聲部長)。教師中正好有一個很好的男高音充當了馬國光的那段獨唱,教音樂的女教師充當了“橫斷山,路難行”的領唱,還有三四個青年男教師充當了“鑼鼓響,秧歌起”的男高音小組領唱。(當我悠然懷舊之際,上述這些人員現今都是當地教育界的重要中堅。)外請一教師的女友解決了伴奏的難題。17年前非大城市的鋼琴水平是有限的,她能允諾實屬難能可貴。我用白紙寫了個伴奏織體和效果的示意,她說“這么難!”我說你自由發揮吧。老實說,到了后來我顧歌隊都來不及,基本顧不上鋼琴效果了!最后這項職務工作還是圓滿地完成了。
文革中我接觸到一批圖書,從上世紀五十年代前期的書籍中,我知道生茂姓“婁”,后來作品署名時這個姓一直被省略,知道的人不多。直到生茂逝世后,才又有披露。
《看見你們格外親》是文革中流傳開來的,流傳得很廣,幾乎家喻戶曉。那時文革進入兩派“文攻武衛”白熱化后的“三支兩軍”階段,無數毛澤東思想宣傳隊(實際就是文藝演出小分隊)的紅衛兵都在唱(還有《紅軍想念毛澤東》)《看見你們格外親》,寄托那時幼稚而盲目的政治感情。這首敘事性歌曲的影響是非常深遠的,就我個人的音樂學習即可見一斑。隨后就是《老房東查鋪》。這時候紅衛兵們都已經結束其使命被發配到“廣闊天地”去“大有作為”了,這首歌是我們七十年代在田頭高音喇叭中聽得最多。這首歌性質與前一首相似。后來收入《戰地新歌》。看著譜聽半導體小收音機時,我最喜歡記錄小民樂隊伴奏中的一些裝飾性、襯托性的小東西,對配器非常熱衷。1974年,縣里搞首屆歌曲創作演唱會演,我的一首女高音獨唱《政委送女下鄉來》是三個獲創作并演唱雙獎作品之一。從這個習作可以清楚地看出生茂這兩首著名歌曲(用現在的話說絕對是“流行金曲”)的影響。它也是敘事性歌曲,歌詞選自當時偶然得到的一本《天津文學(藝)》(那時文學刊物太稀少了,我就是在那本刊物上知道詞作家“韓偉”的名字),講的是一位軍隊高干響應號召把自己的女兒送到農村勞動鍛煉,內容充斥著那個時代的特點。歌曲采用慢、快、慢的三段體,A段再現時有變化;全曲四二拍,但在B段的高潮處有模仿樣板戲中京劇垛板的四一拍;D羽調式,難得那位擔任演唱的胖胖的鄉村幼兒教師能唱到小字2組的a,我就寫到這個高度(用現在的話叫做“度身定作”);旋律是江南絲竹的風格。作為一個歌曲習作,它曲調通順流暢,結構完整合理且有變化,體現了作者一定的基本功。可惜七十年代末我覺得自己和音樂無緣了,就把記錄那個階段譜寫的二三十首歌曲的一本五線譜本給妻子剪了鞋樣,因為那本子紙張好呵。那時還沒有流行掛歷,否則我的“少作”就有可能被保存下來了。現在我還記得頭尾的基本面貌,待寫完這些文字后把它回憶出來;只是較長的前奏全不記得了,是典型的江南絲竹味道,演出時吹笛子的就是我。
《祖國一片新面貌》流行大概是在1975年,那時張振富、耿蓮鳳的男女聲二重唱極為風靡。那個冬天不知怎么一窩蜂地都搞農村的掃盲夜校,我被叫去當教員,記得有一次全縣開現場會,大家穿著軍大衣擠在卡車上,頂著寒風連夜連續參觀幾個現場。今天想想是何等可笑。值得一提的是我在我們生產大隊夜校里教年輕的伙伴們唱這首歌,沒歌譜,聽廣播聽會了,將歌詞往小學校的黑板上一抄就唱起來了。這首歌的熱烈歡騰,使冬夜溢滿青春的氣氛。今天讀到《人民音樂》文章中說“記譜上所有的四級都是升半音”,“后面的甩腔用了云南彝族的民間音調”等,我的心全然沉浸到三十多年前的情境里……
音樂家中的旋律大師,走了一個又一個,自然規律無可抗拒。但他們和他們的音樂伴隨了我數十年,永遠活在我心中,惟其如此,對他們的懷念也便成了我自身的懷舊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