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國和日本就是不一樣
德國給我的第一印象,確實是個認真的國家,負責任的民族。在柏林參觀德國聯邦政府2005年竣工的“歐洲被害猶太人紀念碑群”后,我消除了過去對德國的猜疑和保留態度。
在1933年至1945年期間,有600萬猶太人遭到納粹德國的屠殺。這種慘絕人寰的事,讓德意志民族從此蒙羞。東西德1991年能重歸統一,既是圍繞東西德的國際環境起了徹底變化,也是德國人半世紀洗心革面行動獲得世界寬恕的結果。它不僅讓德國從此結束被肢解的命運,也讓新生德國能夠順利重返國際大家庭。
真誠贖罪獲得寬恕德國人的洗心革面不僅在口頭上,更重要還表現在具體行動上。比如,德國政府承認其過去政府犯下了滔天罪行,承諾給所有的被害人,特別是猶太人作出戰爭賠償,包括在世界范圍內追捕當年殺害猶太人的兇手。總理勃蘭特跪在波蘭猶太人紀念碑前贖罪的鏡頭,更替新生德意志民族重新取回信任。
新生德國的贖罪行動,除了支付巨額戰爭賠償,就是將心臟地帶修建成“醒目的紀念地”(兌現政論家蕾阿·羅施的呼吁)。獲得德國聯邦議會的支持和政府的撥款,一個雄偉又獨出心裁的紀念設施,在2003年4月開始施工,2004年12月竣工,2005年5月對外開放,一座表現德國人認真懺悔、向全人類要求贖罪、永不推卸歷史責任、紀念犧牲猶太人的雄偉設施,從此與勃蘭登堡門、國會大廈等歷史建筑物并肩聳立。
紀念設施不僅是一座傳統紀念碑,是2711塊擬似墓碑又全無碑文,而且是平躺著的長方形大水泥塊構成。包括地下展示廳,占地總面積1萬9073平方米,與其說是個大紀念碑,毋寧說是個墓園般的水泥公園更恰當。
2711塊水泥碑,雖然說這數字并無特殊意義,卻是此設計的特征。方塊有略高出地面的,更多是1米至4米高的,有規則的網狀排列,形成總體高低不平、波濤洶涌的場面,卻又絲毫不破壞其肅穆與威嚴,給人的沖擊是,猶如排列成行的棺木,有著等待申冤的鬼氣。
在視覺上,美籍設計師彼得·艾森曼放棄使用任何一種象征符號,打破了傳統紀念碑的概念,讓人產生終生難忘的印象。大方塊與大方塊之間形成長長的通道,參觀者穿梭其間,有如進入迷宮,又如到后巷探視故人,這種經驗是參觀其他紀念設施從來沒有的。
大方塊伸延入地下,形成間隔展廳的墻柱,使上下設計有著統一的風格。展廳展示歐洲猶太人生活的原本面貌,分布歐洲200多個納粹迫害猶太人的據點資料,也放映殺害猶太人的記錄片,還有售賣有關猶太人多種語文書籍的書店,可惜沒有一本華文書。它是個紀念館,卻讓人重新認識二戰、納粹如何成為喪心病狂、人可以變成禽獸的悲劇。
徹底反省具體行動紀念館由德國政府斥資興建,其重大意義是國家承擔了責任和真誠認罪。地點選擇在柏林的心臟地帶,使館區和蒂爾加藤公園的緊鄰,又與世界聞名的勃蘭登堡門聯成一氣,顯示政府和人民絕對重視它和忍受它,而非一般的虛應故事。紀念館雖然是悼念遭納粹德國屠殺的猶太人,更重大意義還在警惕世人,絕對不能重犯德國人犯過的錯誤。
猶太人確實是個值得同情的民族。在歐洲成長的階段,猶太人遍布歐洲,為各國的建設,特別是社會、經濟、文化作出過重大貢獻,像哲學家馬克思、科學家愛因斯坦、詩人海涅、作曲家門德爾松、心理學家弗洛伊德等等,不僅是歷史上著名人物,還是劃時代的代表人物,既帶給歐洲文明和進步,也讓全人類分享了他們的貢獻。但納粹德國不僅抹殺他們的功績,還不讓他們的族人繼續生存,用史無前例的殘暴手段,企圖將他們進行種族滅絕,唯一的“罪名”是他們是猶太人。人類絕對不能淡忘這段可悲的歷史。建設超越時空的紀念碑,就是徹底反省真誠贖罪的表示。
日本就是曖昧到底反觀亞洲的日本,它也發動侵略戰爭,并在占領地進行活人體細菌戰實驗,在南京和新加坡等地對手無寸鐵者進行大屠殺,但戰后日本又有過怎樣的悔改表現呢?在東京有建設任何和平紀念碑嗎?有為被屠殺的人表示過真正懺悔嗎?不僅沒有,還把自己裝扮成被害者,繼續紀念其所謂“為國犧牲者”。日本政府甚至為參拜供奉戰犯的靖國神社,不斷與亞洲鄰國發生齟齬。
戰后德國立法禁止納粹黨徒為法西斯作任何形式的辯護。因為這樣,反思的意見,懺悔的行動,就受到較少干擾或阻礙,包括建立上述猶太人紀念設施。德國不是再也沒有納粹法西斯分子,而是國內外輿論的嚴格監督、法律條款的嚴厲禁止,使他們不敢繼續胡作非為。德國在1994年開始立法,禁止任何人借否定大屠殺之名,替法西斯進行辯護宣傳。以色列也在2004年立法,任何人發布否定大屠殺罪行的言論,可被引渡到以色列進行制裁。另有超過10個歐洲國家,明文禁止歪曲歷史和否定屠殺罪行的活動。
日本的情況卻相反。原本要徹底消滅的國家神道,不僅借助宗教自由之名,持續作明目張膽的活動,還公然將東條英機等戰犯的神主牌安置在靖國神社,小泉純一郎執政5年就6次參拜。已經反省的德國人,肯定無法理解這種現象。相比之下,勃蘭特是君子,小泉則是什么呢?
日本政府高官不斷為軍國日本辯護,歷史教科書更公然歪曲歷史,連“空軍司令”(自衛隊航空幕僚長)田母神俊雄也公然發表文章,提出“日本曾是侵略國家嗎?”德國人更會對這種事感到匪夷所思。
在日本和德國生活了數十年的友人幫我解惑。他說,國際環境影響,其次是戰爭賠償,對德國的新生都有著重大影響。他說,納粹德國的體制戰后遭到徹底摧毀,德國政府至今還承擔沉重的戰爭賠償,特別是對全體猶太人的巨額賠償。歐美社會普遍同情猶太人,甚至有強烈的內疚和道德自責,因為他們沒有及時對猶太人伸出援手。這股情緒壓力至今還嚴格規制著德國。
戰后的日本卻不相同。政府的基本體制未變,充其量只進行了表面革新,也沒有強迫它支付巨額戰爭賠償,因此他們可以繼續狡辯:“日本只是戰敗”,卻不須承擔任何歷史罪責。
德國人思維嚴謹,勝敗分明;日本人思想曖昧,一直在自欺欺人。當年他們揚言攜手分割世界,現在卻分道揚鑣,處處顯示兩國就是不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