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政治而活 爲学术而活

靠政治而活 爲学术而活
第一次读韦伯的《学术与政治》是2000年夏天尾巴,那时候的我还很执着在学术这条路上,早上八点起床煮一杯咖啡,穿过文理大道拿到阳光草坪的石桌上摆开阵势,开始一天的读书工程。回想起来惬意,但当时压力也蛮大的,一度觉得精神有点紧张过度,就决定到梨山渡个假,兀自陶醉在想像的福寿山云海中。後来到梨山的假没渡成,阴错阳差的来到庐山温泉,手边带着的就是韦伯的《学术与政治》。
韦伯的「学术作为一种志业」的「志业」深深打动了我,他提到了有关於学者应要有的态度,对於政治关怀与价值中立间的思量,刚好那是举国为了政党轮替而陷入欢腾或者愤怒情绪中的当口,韦伯提到学者不应是政治布道家,要考量自己在讲堂上的权力而自之和政客有所区隔的时候,我总不自觉得想起不久前因为选举而呈现的各式各样老师面貌。
第二次再读「学术与政治」,是看完译者钱永祥的《纵欲与虚无之上》而後。那时候我开始对於自己欲求的学术生涯存疑,在号称全国最好的学校里,感受到他的气氛不过尔尔。韦伯认为启蒙後的人类活在不知有神也不见先知的时代,而妄想着学者去扮演远超过启蒙者的替代角色;学者却在此当自我感觉良好的违反价值中立和经由未反思的权力结构,去顶替先知。这使得假先知充斥的除魅时代里,人们仍然无能面对自己的责任。套用韦伯的话说,就是无能面对时代肃杀的面容。而对当时的我而言,进入「最高学府」也是一种除魅,比起第一次阅读的懵懂,我也正体会着这个学校的学术风气在某些角落不过尔尔,更别提周边充满了假先知。
年龄渐长,这是我第三次读《学术与政治》了,前两次,我都只读完了「学术作为一种志业」而对「政治作为一种志业」半途而废。也可以说懒惰,另一方面,学术幼年的我当时并未把政治当作我一生的志业,近来颇困扰我的学术与政治问题再当时都还不是问题。於今终於努力看完「政治作为一种志业」,心里感慨更深,颇有相见恨晚之意。韦伯用心志伦理和责任伦理去点出一个政治家应有的关怀,前者是对於理想的实践,後者是实践的手段,当政治家,就要随时顾虑两者的平衡,理想往往总是理想,如果寐对现实的桎梏而只想着理想,最後就要面对惨痛的失败,甚至赔上追随者的幸福或者生命以偿付。责任伦理讲究的是手段,怎麽样绕过现实的枷锁去落实理想,才是重要的。但韦伯也指出,最大的问题,正在於责任伦理与心志伦理经常冲突,你绕过现实的枷锁,却不见得可以达到伟大的理想,一个政治家必须经常面对理想的幻灭,如果没有过人的勇气,是无法经常承受破灭的。
一边是学术,一面是政治,都在纵欲与虚无之间挣扎(用钱永祥的诠释),纵欲就是对於意义怀抱着太多的渴求,而虚无则是纵欲所带来必然性的失败後所带来的空洞感。人们自启蒙开始,对於未来太有信心,却不断的遭逢现实的挫败。无论是学者或政治家,都被纵欲的人们赋予了超过他们所能负担的责任,甚至妄充先知,韦伯没有对人们多苛责,只是提出了心志伦理与责任伦理两个概念,提醒被赋予太多意义的学者和政治家应该如何勇敢的面对时代肃杀的容颜和明了自己的不足。
韦伯一生也正如他这本选集之名,挣扎在学术与政治之间。三十岁的我重新再读《学术与政治》,仍然慑服於他敏锐和犀利的分析,以及对我小小生命的冲击。林国明曾经提到学术与政治是他这一代人一生的挣扎,现在看来他选择了学术。而我,还正面临着学术与政治之间的正当口,对我来讲,韦伯说的「贾勇自持」其实是站在两者之间的勇气,其实学术与政治之间还是有尖锐的矛盾,就像心志伦理和信念伦理之间的调和和矛盾,这使得在之间的我总是战战兢兢,同时面对着来自两边的压力。这个「靠政治而活,爲学术而活」的处境,短期内仍然会继续是我压力和挑战的来源,而我只能套用韦伯的话说,到那一天,我是不会崩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