选後杂感
记忆一:
前辈某在看我替文化局设计的电子报格式。
「怎麽都是绿色的啊?」
「等国民党执政以後就全改成蓝色的啊。」
记忆二:
同一个前辈某问:
「你支持蓝的还绿的?」
「我红的。」
我弟千里迢迢(一华里大约半公里,从台北到高雄差不多)返乡投票,举家皆惊;我妈在电话里说的很露骨:「投国民党就不用回来啦!」,半开玩笑式的。我觉得这很没有民主素养,不过没有说什麽;这种人满坑满谷,青天白日之下也满地都是,责於一人之身、一派之众,无甚大用。果不其然,尽管谢长廷在高雄的政绩有目共睹,捷运通车、爱河整治、公园、文化园区处处,彼此隔不数步,正所谓长亭更短亭;我弟还是「夫夫,对不起」,票给了马英九。後来我才知道他口袋里只剩一张百元钞,连坐车回校的票钱也没有。
要比爱台湾,我弟所用的方式应该比许多口惠而实不至的要来的具体。他对台湾的动植物生态很有兴趣,素富培养;对台湾的许多古蹟、历史建筑、自然保护区,脚程能及者莫不走上一趟两趟再三趟,对其中来历、典故、物种的了解足以对那些只是来风景区「休闲」的人「说教」;登山之外(「百岳」的那种山),更喜欢寻幽探雅,去那些人迹罕至、没有「经济价值」的落拓聚落或废墟,去寻找他摄影的题材。除去与台湾相关的人、事、时、地、物的「爱台湾」,除了空洞的口号之外还能是什麽。选後那个周日,我和他在细雨下沿着捷运站所在的路线驰骋着摩托车,看过一站又一站地下化的车厢里头看不到的捷运各站造型。如果没有他偶而回家时我也跟着他四处爬爬走,我大概还不知道窗外的高雄有什麽改变。
结果其实反而我才是投了谢。
这主要不是因为高雄的「政绩」的缘故;高雄确实有相当政绩,除了那些被狂热政治信仰蒙蔽而挑三捡四者有眼无珠看不入眼。但有件事也挺令人心惊的:周日应该是游人如织的日子,大道旁的店面却大半拉下了铁卷门,甚有看起来已破败很久、店内为宵小光顾一空、店外满是街头涂鸦者,在那些各逞其新颖造型的捷运站旁更为怵目。到底该不该投谢呢?我挣扎着,以为选前几天双方阵营差不多已到平盘,万一谢当选後民进党还是做不好,我岂不是要继续四年看着破败的街景对自己说:「这样萧条的责任我也有一份」呢。所幸,另外七百万人否决了这项提议;比另外一边愿意给民进党再一个机会的人们整整多了两百万。我这一票和我所考虑的烦恼的比起来还真是出乎意料之外的渺小啊。
这个选择并不是基於某些基本教义派一般的爱国、一样的「相信台湾」(的什麽?);无论是哪一种国家主义,无论是蓝营那种过去式的、党国不分的(还有些人被洗脑的很严重;中国近代史简直就是中国国民党史,其他人都不见了)「爱国」,还是绿营那种现在进行式、未来式的台湾什麽国…这类右翼的主张我所不取,尤其是这种我群意识经常建立在对「异」(怎样的「异」?阿拉伯人的反犹情绪常也被称作反闪族主义,可阿拉伯人本身也是属闪语系的民族)族群的排挤、鄙视、仇视之上时。究竟什麽时候开始民进党除了族群牌之外竟然提不出有力的政治诉求或愿景呢?对岸传来中共对西藏的武力镇压,被操作成「今日的西藏,明日的台湾」(万一马选上);可却没什麽人这样反省:汉人的大举入藏使得当地的原住民为了他们将被灭绝的文化而抵抗,台湾不也是如此吗?原住民的文化灭绝,差不多已经是既成事实。其实应该是「今日的台湾,明日的西藏」才是。此也曝露了在台湾,能浮出政治舞台上的也不过是两种汉族中心主义的斗争。
严格说来我并不是因为「左」而选择「红」;真正说起来,只不过是因为我奉行的是「多数人絶对是错误的」的思想罢了。左派既然代表普罗阶层,代表工农兵,左派当然是多数;而此种倚多为胜的左派也是我所不取的。只不过当今的社会里头,随着产业结构的改变,先进国家的左派们意外的发现工人阶级团结起来也不能赢得大选了。在台湾的情况则更特殊:像陈映真那种(我觉得有些食古不化)的左派万中无一;国民党近四十年的高压统治,最成功的大概是灌输给人民的「反共意识」吧。台湾几乎没有了左派;因为,在国民党还能在大陆上肆其淫威之时,就已经习於将反对者「抹红」,连英美留学回来持自由主义思想的新月派诸公,如罗隆基,如闻一多,也被党的喉舌抹成「罗隆斯基」、「闻一多夫」。流风所及,在台湾的艺术与文学内的派系斗争里也流行起了这种斗争手段:徐复观将1950年代台湾艺坛上的抽象表现主义抹成共产主义的前奏,余光中则指1970年代的乡土文学为「工农兵文艺」。这一着,民进党学的很精,却忘了当初的党外是基於什麽主义开始关心人民大众的…(附带一提:徐复观後来因为搞不懂现代艺术的历史,不晓得当时美国人正利用抽象表现艺术与苏联的社会写实主义打对台,被另一个艺术家刘国松惨电)
台湾的左派也就理所当然的成了少数派,在保密防谍的风声鹤唳中。然後,也理所当然的和其他的少数派结盟:同性恋或特殊性癖恋者、环境保育团体、原住民社会运动…
我不太可能把票投给国民党;这个有着累累的荼毒人民前科的政党始终在我选项外。我真正犹豫的是要不要把票投给民进党;虽然这个党偏离其原有的一部分价值已很远了,但至少有些价值还是只有它能代表。最後令我下定决心的是杨逵的遗族以及孙大川的表态:卑南族的孙氏是原运的要角之一;而杨逵,在日据时期最为坚定反抗日帝国殖民当局的台湾人,却在「光复」之後给国民党一口气十二年关了个够──他在日据时期作的牢林林总总加起来都没那麽漫长。
杨逵(左)与妻叶陶。图片来源
如果民进党这个招牌所代表的价值已经名存实亡,或许也是消失的好吧;虽然另一个更应该消灭的政党却还存在着。不过至少有一点稍微令人安心了:今後可以在野的身分对国民党开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