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当斯密问题
经济学上有个亚当斯密问题(das ‘Adam Smith-Problem),到底是在「论道德情操」中的同情,或者是「国富论」里面的自利,才算是亚当斯密思想的核心?这和我小学时老师简单讲到性善还是性恶,问小朋友支持哪一边颇有异曲同工之妙。
性善论里孟子的说法,「人皆有不忍人之心」,看到小朋友快掉到井里,你会毫不犹豫的救他;又或者荀子讲的,人的心很坏,好利、疾恶、淫乱,需要化性起伪才会改善。扪心自问,自己是好心还是坏心,这两个说法听起来却好像都很有道理。其实这和亚当斯密问题很接近,到底人的同情心比较重要(性善)还是自利(性恶)才会主导一切?
思密所留下来的理论困扰许多人,包括左派和市场经济论者,前者主张思密的理论充满了自利的意图,使人变得自私自利,无视於资本扩张所造成部分人民的痛苦;後者则主张自利并不是什麽坏事,「私恶创造公善」(Private vice makes public virtue.),市场里面那「看不见的手」会使一切变的可运作。左右两派争辩思密遗产的时候,总是绕着私恶是否会创造公善的面向跑。
很讽刺的是,「私恶创造公善」这句话并不是思密说的,甚且思密的一生,都在反驳这句话。会造成这种天大误会的原因,其实说穿了,就是因为这年代不分左右,没人要读书了。经济系毕业的学生很少有读过「国富论」的,就更不用讲「论道德情操」了。「国富论」在一七七六年出版,而同年「论道德情操」已经出到六版,亚当斯密对这本书一校再校,得见其在思密心理的重要性其实远高於「国富论」。
但熊彼得提问的「亚当斯密问题」,其实也不存在。同情还是爱己是思密理论的核心,其实根本不是冲突的问题。论述家为了让自己的理论容易突显,特别去谈性善恶,各自举出有利的例子,但自细想想,如果孟荀的例子对我们都具有说服力,那一定是因为善恶本来就同时存在於人心。对思密来说,人是利己的,这本身并不是一件坏事。思密最有名的肉贩面包说就提到我们每天有肉和面包吃,不是因为肉贩热爱宰牛面包师傅热爱烤面包,而是因为宰牛和烤面包可以赚钱。他认为,只有对自己有利,才会让人有生产的动力,进而也才会出现分工、交换等市场行为。
但是思密同时也认为,自利和贪婪是有区别的,为什麽人的自利不会变成贪婪?思密提出了和孟子性善论类似的说法,只是他用了「同情心」(sympathy)这个字。思密承认人的被动情感其实很自私,就像我们听到巴基斯坦地震,一夕死了数千万人,我们听到当然伤心难过,但伤心完还是会继续睡觉、喝咖啡。但如果同时我们知道老板要把我下个月的薪水扣掉,那恐怕会难过的睡不着。但斯密认为,如果牺牲一个月的薪水,可以救那好几亿的巴基斯坦人,那麽,我们却很有可能义无反顾的去捐钱。人们会「神入」(empathy)去了解他人的处境,感受到那种痛苦,并将之内化为本身的行动,心中会有一位公正的旁观者(impartial spectator)告诉你怎样作才是正当的(propriety)。就像看到有小孩溺水,我们的第一个反应很单纯,就是去救他,就像孟子说的,「非所以内交於孺子之父母也。非所以要誉於乡党朋友也,非恶其声而然也」(孟子,公孙丑上)。
事实上,思密的理论架构所着重的经验与累积,其实也是一种自然法形成的过程。社会的规范如美德等,透过同情心神入所造成的「公正旁观者」引介,形成一个社会基础正义的原由,其实也正是英美法所累积而来的重要元素。所以说思密主张的市场经济只是个自私自利的经济理论,其实是很狭隘而且落人笑柄的说法,因为他们都忽略了思密对道德的重视,以及其主张中谨慎、仁慈与正义所共同构成的市场与社会的基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