制度的意义和知识论
第一天上课,讨论一个字,institution,因为这个字是这门课的主题。江湖在哪里
杨儒门快被特赦那段时间,有许多人突然变成农业专家,在电视或报纸讲得口沫横飞;我本来以为天真烂漫的吴音宁也是其中之一,因为她也出了一本「白米不是炸弹」。不过上次在书店无聊的翻了她的另一本新书「江湖在哪里」,竟被那文字着魔般的吸引,津津有味的买下来、读下去。
这本书不是学术着作,资料的蒐集和注解都不严谨,但农村出身的吴音宁,对於农业的特殊感情和敏感度,并不会因此而被遮蔽。吴音宁是有名作家吴晟和庄芳华的女儿,吴晟的「甜蜜的负荷」必然是我这代中学生认识的少数现代诗作,因为客本有选。吴和庄都有浓烈的本土意识和土地感情,他们的女儿也因此感染了这样的气氛,初次出版的「魔幻丛林」就艳惊四座。
不必怀疑吴音宁的本土意识,光从她收集资料的努力,就可以看出即使没有严谨的学术架构,但这书仍然是花了心血的、有价值的作品。他从日本时代开始写,写着台湾的农业如何被殖民地培养与剥削,「二林事件」是怎麽一回事,一路写到国民党用剪刀差如何以压制农业的方式迫使离农和发展工业。而本土人士,也是杨儒门的反对者如我最忌惮的,有关於民进党执政後的农业书写,我觉得吴音宁也算是骂的大快人心。
农渔会和农渔民的关系,农渔会大游行号称农渔民大游行的荒缪,大地主握着砂石业老板的手高喊就农业的荒谬。吴音宁不喜欢民进党承继自国民党的农业政策,但她没有因此变成像詹澈或南方朔那种,因此歇斯底里的怀念起国民党的好,甚至决定改吃国民党奶水的荒唐。她娓娓道来,对民进党狠狠批判,但也没有放过对於国民党黑金派系见缝插针的痛心疾首。
看吴音宁的书会感动,会想哭,她真的写到心坎里。你可以从她的文章读到她的喜怒哀乐,她对农业的恩怨情仇。过去台湾农业的着作大多硬梆梆,像李登辉的成名作,或者其他人的各种论文;但读「江湖在哪里」不会让你觉得呼吸困难,因为吴音宁的文字,有一种令人着迷的魔力。
我已经快要忘记学生生活了,还好看不懂的英文字不很多,但却发现几件有趣的事情。其一就是,我受政治学的训练整整八年,对於问题的思考极为政治。比如我们讨论到什麽东西在台湾是institutionalization但是却不完整,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民主。而同学来自五花八门,也就会讲出各种不同的讯息,包括landscape都有人说。
又像政治学谈institution这个字,会限缩的很窄,我们翻译叫制度或者机构,所以我会很主张要有个结构的才算,比如婚姻,因为有民法的架构,所以我可以接受他是一个institution;那army、hospital这类就不用说了。但如果你要我举例institution,我还是会觉得政府当仁不让。但是在社会学的领域,是把institution的定义发挥到极致,比如握手。老师提到握手是一种全球普遍的共通仪式,所以算是一种institution,我本来不太认同,但一回家立刻查了字典,有把rule和custom都算进去,果然政治学算是个比较狭窄的领域。
想到的第二件事,就是上课的时候提到博兰霓(Michael Polanyi)说人的支援意识(subsidiary awareness)或者是默会(tacit knowledge),其实都是一种长时期的累积,造成的一种不可明说的知识。这其实就是一种知识的基底,永远都不够,但是会在既定的基础上累积,而且难以扭转的一种知识论述。透过apprenticeship(学徒制)累积的一种知识技艺,确实需要长时间的揣摩与研究。知识的累积不应该排斥各式各样的方向,才能达到「博雅」的程度。其实这也是通识教育的精神,只是过去我们都没有好好遵守。
刚刚进大学的时候我常再想,这人读到博士,必定有其可学习之处,所以所有的老师我都很认真的听讲,去学习。当然也有很不营养的老师,但是最终我也不觉得我在他们作为我老师的过程里,让我一无所获。後来我自己读书,也因为喜好广泛,经常都荤腥不计,乱读一通。五柳先生传里面有一段「好读书,不求甚解;每有会意,便欣然忘食」,这段一直很适合我,反正读来读去,每一读又有一次新心得,因此当年读书也就不太求甚解。没想到这几年下来,这些东西也逐渐变成一种「支援意识」,而有了自己不成熟的知识论脉络。
转读社会学,终极要关心的还是自己的土地。昨天上到一半又想起我们那个选区的种种事情,和其背後所代表的社会学意义。也许在实务界这不见得是什麽重要的事,但只要是有趣的事情,又未尝不可在我心里摆在重要位置?读书不是为了学位、为了工作,这次读书,真的只是为了一件事,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