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沌的整合
——──阅读《古腾堡星系》
不管被称为「媒体」或者是「媒介」,麦克鲁汉的着作无疑是台湾社会对於media研究的必读经典。然而相较於另一位国籍同为加拿大的学者哈罗德?伊尼斯,麦克鲁汉的论述往往引经据典,却又支离破碎好似遍地的零零萤光。面对大师的启示、以及背後所承载的西方媒体印刷史的历史积累,我的阅读策略变成一再回头思索、对照日治时期台湾社会的变迁概况。换言之,我野蛮地将大师的意见成为我个人进行未来研究时的注脚,进而将原先混沌的星云纳入规律整齐的系统当中。
正如前言中所说(18页),媒体形式的转变对於人的影响往往是透露在思考与行为模式的两个层面,也就是说,人类原先的口传文化在面临到文字出现的重大挑战之际,印刷工具的形成更进一步地让我们的思维予以「延伸」,却同样也是「封闭」的逐渐朝向空间性的倾向。对我个人的思考来说,则是人的精神变迁不能仅仅只是注意到情绪上的抽象变化,事实上,印刷媒体的出现对於日治时期的台湾人而言,不仅仅在接受、同时也在主动成立印刷媒体之际形成了一段「从被动到主动」的动态过程。
然而,首先必须要面对的几个问题在於:
1.汉字算不算表音文字?
2.刻版印刷与活字印刷的关系要如何定义?
麦克鲁汉认为中国文字的表意(象形)特徵促使了其不能将形音义三者分开,进而无法应工业与应用知识所要求的职能分离或分工(62页)。然而,即便现代印刷科技的源头来自於古腾堡,但熟读教科书的我们应该都还记得有个名字叫作毕昇的家伙,他与他的什麽碗糕黏胶与木头活字成为了「中国人」心中世界第一位发明活字印刷的人。也就是说,愚昧如我固然无法质疑麦克鲁汉的说法,但从另外一本讨论印刷书的《印刷书的诞生》中却似乎可以找到答案。
不管汉字到底算表音或表义文字,更重要的在於木头活字并不适用於大量印刷的重力施压。再加上以木头活字往往受到气候热涨冷缩的干扰,金属活字则代价昂贵惟官方才有能力完成(事实上,中国曾经拿铜版作雕版印刷)。所以,直到明清时期泛中国境内皆仍然以木版印刷为大宗,而所刊刻的内容则无非儒家与佛家等具备民间市场需求的典籍。
所以,我似乎可以省略跳过中间那几十页讨论文字如何地影响、破坏原来的「非读写社会」。因为,日本统治前的台湾社会事实上与1895年以後没有太大的差别,都同样具备形式不同的印刷媒体与识字阶级。不过,「有或没有」是问题的一个层次;「有,但有多少」则是另外一个不该被忽略的面向。
日治时期台湾在现代印刷技术及其产品的大量生产、输入(这方面还有待我未来的研究)影响下不仅如麦克鲁汉所说的去除了原先存在的「神圣成分」(如果换成班雅明的词汇,则aura的消失与机械复制时代的到来有着紧密的关系;要是放到台湾的场域来看的话,则是印刷媒体逐渐地从儒学、佛学的典籍逐渐地被实学所取代),台湾知识份子不仅开始如中世纪的学生一般逐渐兼具起读者、作者、出版者等角色不同的诸多身份(143页),同时也在印刷所需要的「文字」需求上开始在日文以外寻求建立新平台的可能,而这也是「台湾民报系」刊物自一开始便和汉并存,又称不上到底算是那地方的白话文的主要原因。
於是当印刷术促成了重复与单一化的文化商品,则不单只形塑出作者,更创造了过去未曾被在意过的读者「大众」的角色(191页),也就是说,印刷术一方面成为了促成个人主义和自我表达的工具,但也同时地让一群人接受了相同的类似观念;另外,印刷产业的兴起不仅仅让部分台湾人将之视为职业,更在後来成为了某些人心中的理想「志业」。
所以,国家教育利用印刷媒体的影响力是理所当然的,小学校或公学校等的课本、台湾民众每日阅读的《台湾日日新报》,读写能力的培养不仅仅成为了殖民体制开发人力资源的必须过程;它也成为了反殖民统治的殖民地人士所同样关切的主要重要面向。我们必须深知:印刷术是应用知识而非新知识的残酷事实(216页),然後才能知道它为什麽同时成为了宰制殖民地的工具,同时又诱发了被殖民地的民族主义;为什麽同时同化了「大众」的各别心灵,然後又促成了个人主义的封闭现象?
现代印刷科技不仅仅促进了「民族国家」的形成,它也更发掘了「文人」的角色,尤有甚者,文人或知识份子成为了印刷术如何变成民族国家的催化剂,一方面「将方言变成大众媒体,变成封闭的系统,同时创造出现代民族主义那种齐一式的中央集权」(282页)。印刷与其本身所蕴藏的成本危机,迫使主其事者必须关注那些不论政治、八卦、商业等性质不同但同样都是人民在意的事情。麦克鲁汉在引用海耶斯的着作下,提醒了我们关於印刷与民族主义之间的关系,还有民众如何藉由国语(统一的印刷文字)与固定出刊的报纸和他们(既存或理想) 的国家联系(308页)。
在文字齐一化的现代印刷下,民众同样也成为了被齐一化的客体,麦克鲁汉在回答海耶斯的问题时所说:「印刷文字让国语视觉化,接着创造出同质的连结模式,让现代工业和市场得以存在,并且让人以眼见国家存在为喜(315页)」的看法,事实上也帮助我们将阅读的触角延伸到班艾迪克?安德森的《想像的共同体》。而摇摆在日本殖民统治与反殖民民族社会运动的台湾社会,其1920~30年代的印刷媒体发展不仅仅在政治方面进行拉扯,事实上,也在文字的使用上进行了复杂的论争。
因此,如果说我从《古腾堡星系》中所得到的最後一个想法是什麽的话,我想:或许西方藉由印刷纯化拉丁文并使其消逝的历史现象,放在台湾社会的古典汉文上时,也是一概而论的,值得再三玩味的吧(这点可以请古典帮的提出一些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