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和尚与蔡逸岚

老和尚与蔡逸岚
因缘际会吗?人生是由种种机缘相聚吗?
认识德宏师是友人张哲嘉牵的线,想起人生,是多麽的巧合。
能够在初次会面就种下了如此难得的因缘,在甲仙天岳山「法泉寺」作客泡茶,一个年轻的帅哥问:
「老师父,在那里常住?」
「甚麽是常住?…」德宏师突然反问。
帅哥嗫嚅,不知如何作答,我大略知道这个问题,但我有好的答案吗?应该没有,禅需要机锋,若只是「常住」的解释,还是保持缄默的好,不 必嚼舌根。第一次在场看到老和尚表露了自然机锋,引发了对修行者的兴趣,开始了与老和尚的密切来往。
一个搞文学的人,对着一般法师在电视上的宏法,每一位都口才便捷,讲经皆能引人入胜,但都趋向於佛文解释,且一谈起禅诗的解说,无法 满足我的文学想像延伸。引禅门公案为例:
赵州火困厨房,大叫「救火!…」等大家赶来,他说:「你们讲对了,我就开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其意,这时,其师南泉拿了一把钥匙从 窗口递给他,他接了钥匙,对着其师一笑,开了门走了出来。
对禅的理解,禅是问A,不答B,答C或D…想像一个人在子夜在公墓站卫兵,或人走在危险的悬崖,考验胆量,老和尚的转弯机锋触动了心弦, 令我感受尤深。
认识德宏师半年里,正撰写「李旺辉传」,周旋在两人之间,一个在室内比较静态,我只当个忠实的聆听者。一个比较动态,跟随老和尚游山 玩水,或者念经,从「常住」到「云游僧」到「方外人」的层递联想。
「禅」是印度佛与中国道碰撞的产物,是佛陀与老子融合结晶。长期以来,我阅读一千多本佛书与修行者的书,陆续研究印顺法师的「中国禅 宗史」,进行禅门公案的分析比较。私底下欣赏「一代大师」赵州从谂的思想路数,蒐集一些相关着作,并熟读铃木大拙、奥修禅学名着,披 沙拣金,列出十本修禅十书,由此印证,接触了一些的修行者,「开悟」两字最多人讲,可现今社会,利於获取知识,却不利於开悟。
一般凡夫俗子想找出谁是高僧,比登天还难,如凤毛麟角的广钦老和尚。开悟者需要甚麽条件,归纳有几点:
1.想像力
2.胆识
3.了解佛法。
确切知道找一位慈悲喜舍、欢喜自在的开悟高僧,万不得一的超困难度。一个来自台东的禅师,挟着太平洋的海风,轻轻地吹向西方的台湾海 峡,北回归线以南,禅风拂过处,我们幸运地碰上了。与德宏师的因缘从此封印。
「这一天」是我发表的第一首现代诗,就指向时间,记得与余光中在同一期刊登在「草根诗刊」。因此,我的诗中常出现时间与空间,对大千 世界、娑婆世界、滚滚红尘、恒河沙数、一沙一世界,对生命灵魂的感伤与喟叹,以及死後进入天堂地狱的宗教观。特别是庄子「逆旅」超有 深刻的感受,以及面对年迈的卡桑,不断重覆「世间是借住也」,在在影响了我的思维模式。
一九九0年,认识小画家蔡逸岚,换算起来才七八岁。大家都认为他是过动儿,有学习障碍。这次北京奥运,美国抢夺八面金牌得主的「水怪」 ,又称「飞鱼」菲尔普斯是标准的单亲过动儿,如今扬名,破史毕兹七面金牌记录。蔡小子从第一次个展後,至今超过十年,每天完成一张一 百号的画作,固定有人收购,靠此生活,彷佛是职业画家。
小时候看到我,一天到晚喊「阿伯!阿伯!」嗓门奇大,且肢体语言动作夸张,摇头晃脑,十足是个粗线条的家伙,以文学与艺术创作而言, 在某方面来说,与我是同类型的人,我也完全习惯那种另类的风格。逸岚十四岁个展後,被称为「天才小画家」,绘画影响了他的生活,以绘 画创作时践梦想。个展过後的他,脑筋像忽然开了,求知慾引很强,开始喜欢问东问西,甚麽都问,脑袋像海绵一样,那样强烈的求知慾,无 人能及。也写了整本不像诗的诗,称我为「老师!」老师长,老师短的……要我教他。前面讲过,他有学习障碍,但自我学习的能力不差,电 影、绘画、音乐的感受性颇强,透过电脑、DVD、书籍、杂志、影片等,由陌生、青涩到了解过程,投入而专注。
十年来,依然保持激动激情狂热的学习态度。有时,入夜後,从燕巢骑机车回旗山,只为了问一个问题,告诉他,电话讲就好了,但他硬要冲 回旗山来。文学方面,我喜欢的作家,他差不多也都喜欢,譬如叶石涛、陈冠学、锦连、向明、洛夫、白萩、苏绍连、汪启疆、黄树根、张诗 、黄春明、七等生、张贵兴、骆以军、普希金、雪莱、拜伦、济慈、华滋华斯、波特莱尔、巴斯特纳克、泰戈尔、聂鲁达。他,超喜欢舞鹤, 为了收集其全集,我在研究奥修,他以奥修多本书诱惑我与他交换。有时,也会跟我唱反调,他喜欢陈文茜,我不喜欢;他喜欢周星驰、金凯 瑞,我不喜欢。凡摇滚的,有点吵的他特别喜欢,我是选择性欣赏。两人喜欢生态的沈振中、蔡百峻、刘克襄,同时欣赏希区考克、黑泽明、 马勒、卡拉扬、卡罗素、卡拉丝、帕华洛第、伍佰、胡德夫……韩国名导金基德,一部「春去春又来」,我看了九次,他看了三十次。
六月十九日,老和尚提前做生日。从早上七八点,诗人游永福先到,聊没几句,另一诗人庄金国亦驾到,身体出状况的他,依然骑机车大老远 从凤山赶来,中途在故乡大树姑婆寮休息了一下。再慢慢地骑到旗山,真难为了他,这是老和尚的魅力,我们都欣赏德宏师。三位诗人大谈现 代诗,我提掌门三十年的盛事。
十点了,郭大同载着他的同事张西镇,两人都服务嘉义高中,一个是教英文名师,一个是教国文名师,两人一搭一唱,自嘉义远到而来,郭大 同是旗山溪洲人,读屏东师专时与排湾的林明德是同班同学,认识两人的因缘是奇妙的。林明德是高雄「天下」旧书摊老板何秀惠牵线,在八 瑶部落,曾与他两人从晚上九点聊到早上七点。郭大同是其父一本「南洋回忆录」牵线,促成我们密切的联系。张西镇老师花费二十年时间读 破不少佛经,细读禅学,一点一滴累积,翻译原始佛典「杂阿含经」八巨册,展现超人的耐力与意志力。
加上住旗山的龚金永、张哲嘉逗闹热,我们旗山人,超欣赏台东人德宏师,什麽因缘不可考了。替老和尚办了这个别开生面的生日,以後老和 尚若不反对,此活动将成为常态,集聚一些有兴趣的朋友,我会陆续办十年,然後才交棒。与老和尚的因缘,大概决定了我晚年走修行之道, 总感觉老和尚「境来不拒,境去不留」的随缘,一种无法企及的高深境界。
德宏师出家後,从未做生日,被我们打鸭子上架,再怎麽自由自在,必然有疙瘩。提前一天,意味着闪避自我,表示心中有一物,师徒在此着 相?想起两位名僧广钦与宣化的着相对谈,不觉莞尔,只能这样解释,这件事是「结缘」,不是「攀缘」?所谓动辄得咎,我们只能学老子无 为吗?盖佛法不离世间法,三界内外有乾坤,放诸历代高僧大德,门徒替老师庆生是家常礼敬,我认为是开了方便门,习惯成自然。这是我的思 考?
维摩经云:「贪着禅味,是菩萨缚;以方便生,是菩萨解」
又云:「若求法者,於一切法,应无所求」
老和尚庆生,应做如是观,於诸法中,得法眼净。
我的开场白,直对老和尚一向修行的自在与不自在着墨。写至此,我又不得不想起赵州大师,古人的赵州与今人的德宏师,一千多年的历史渊 源,我深深地感觉两人古今在对话。但德宏师离我们太近了,彼此间没有缓冲地,不管他有多麽禅师,多麽自在,多麽高深,我们均习惯於厚 古薄今。有道是:非二百年历史的经典不读,这说明了现代人的局限与盲点。
老和尚是我晚年走上修行的依归。老和尚会是我「永远的师父」。这使我想起南泉与赵州。蔡逸岚则是我的文学徒弟,一天到晚问我诗、诗人 、小说家的种种问题。我是老和尚的徒弟,蔡小子是我的徒弟,两人足足相差四十岁的祖孙辈。换句话说,老和尚是蔡小子的师公 】连起来 像肉粽串,越串连越多越厚……老和尚喜欢强调「生命共同体」,我喜欢引诗人林亨泰名言:「凡不必要的,都是有害的」。两句话的矛盾纠 缠,可以做哲学逻辑辩证。
我活了近一甲子,几乎是生父的两倍,本来一直病态的以为自己无法活到五十岁呢?因此,是多麽地对生命乐观地感到欢喜与珍惜。若果余生能 跟随老和尚习禅,那会是我晚年最奢华最幸福的大欢喜。
六月二十四日,一大早,尚在甜梦中,被蔡小子大声「江伯伯!江伯伯!….」吵醒,只好爬起来,匆匆刷牙洗脸,骑上机车载他往甲仙鸡母窝 驰行。登门找师父德宏老和尚,太阳底下究竟有没有新鲜事呢?
这是老师父与蔡逸岚第二次见面,两人见面的方式很异类,与一般客套有别,一来一往,两人对话,犀牛挂角,妙语如珠,让我感觉有点好笑 。老和尚从冰箱拿出了一粒小玉西瓜,以一把锋利的沙西米刀切开,一片一片地,黄澄澄的甜果肉横陈地摊在三人面前,咱三人在一起,与西 瓜坦荡荡对话,一口一口吞西瓜,老和尚一句一句泄露机锋,牙缝牙床享用冷冰冰汁液,在六伏天,毫不掩饰地,欢欢喜喜且开开心心,一个 是我的师父,一个是我的徒弟,…..
禅是…..不黏不滞,禅是…..天马行空…..,禅是…..宇宙八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