痞子书生的阅读劄记
邱妙津,《邱妙津日记》(台北:印刻,2007)。
总算出版了啊。那曾深藏在遗书里,秘而不宣的字里行间,都有了更合理的流淌。字字历历,如今看来,格外惊心动魄。创作的热情、爱的暴力、生命的殒毁和冲撞……那麽多的日常片段,有一种抽象遥远的迷离,瞬时也有了人同此心的戚戚。日记里,屡屡提及村上春树和太宰治,我顺手也从书架上拿起村上《挪威的森林》,竟然嗅见了一些以前从未发现过的什麽,关於邱妙津的一些写作信仰什麽的,居然紧紧地回叩着村上的理路,尤其是小说结尾,「祝你幸福」的悲哀语源,被邱妙津援用到《蒙马特遗书》的结尾去了。全书一如谶言,隐隐预示了邱的必死无疑,全无转圜。在爱的钢索上卑微地咆哮,在恨的纸面上狂热地书写。这一切,都只是为了证明,红尘一场,来过了,就留下痕迹。哪怕人生实难,充满无消的痛。
中岛玳子,《七情处方笺》(台北:茵山外,2007)。
本书原名《汉方小说》,顾名思义和传统东洋医学有关。副标写道「第一本疗癒身心的女性小说」,乍读之际,确是一本相当有趣、节奏轻快如歌行板的故事。全书从女性的「失爱」(前男友步入婚姻)与「失业」(工作不顺遂)作为切入视角,深刻(且吊诡地?)探索女性身体的情慾和病徵之间的勾连。以具有神秘主义气味的东洋医学,在身体的经纬上,考掘不足为外人道的繁复七情。此中涉入的故事轴线,伴随生动的人物对话、明朗的情节结构,致使阅读感饶富兴味,而辩证东洋医学和西洋医学间的异曲同工之处,更加强全书意在言外的知识深度。
森京子,《有礼的谎言》(台北:馥林文化,2008)。
这真是一本让普天的「哈日族」尴尬万分的书。日裔美籍的小说家森京子,在异质文化的矛盾中,决绝而犀利地用异国之眼,回头逼视了母土的不堪,甚及种种包裹在「有礼的谎言」底下的文化资产。有别於「因为懂得,所以慈悲」,森京子给出了一记深沉的叩响。日本从近代的超克以降,不断模仿西洋现代化的进程,经过剧烈的磨合、纠缠、在地化的杂揉,日本深具一格,独领东亚风骚。全书透过森京子特殊的成长体验,以身处美国文化、抽离东亚圆心的视角,从语言、家庭、阶级、性别、仪式、教育、健康等日常的属性,重新检视大和民族的国民性:有礼的谎言。这样的诠释无疑叫人诧异。一如当年的松本清张,以滔滔笔力拨开「日本的黑雾」。森京子的观点,虽未能作为绝对的判准,不过在当今全球化的风潮下别具一番启示;固然略带负面贬抑,却也替深受日本思维影响的当局者及旁观者,除去过度崇拜的魑魅,还原某些被障蔽的真实。
奥田英朗,《最恶》(台北:尖端,2007)。
近年在日、韩大放异彩的奥田英朗,写的小说都有一点怪。怪,不是负面评价,而是我总觉得有一股很特别的氛围,却余韵十足。故事分成几条轴线,起初巧妙地各自发展,後来在某个水到渠成的点上串联交会,火花瞬间爆发。一个铁工厂的老板,一个银行女柜员,一个不务正业的小白脸。三个不同的庶民人生,交错际遇,最终在一件银行抢案上狭路相逢,成为超级奇异的「伙伴」。人性之恶,往往都是在一念之间的抉择。由恶至最恶,人性的渐层又是如何过渡,奥田英朗总企图探勘这个疑问。奥田英朗所正视的犯罪问题,是相当发人深省的。
东野圭吾,《旁徨之刃》(台北:尖端,2008)。
东野圭吾的小说越来越有社会派的气味,却不失新本格派的奇趣。早在2006获得直木赏尊荣之前就写出了《旁徨之刃》──旁徨者何也?古早江湖传统中的「子报父仇」乃天经地义,世俗流转,公理律法取代了替天行道,然而律法的罅隙是否犹有商量的余地?或者所谓正义其实只是变相合理的剥夺?全书以「父报女仇」的情节为背景,在警方、犯罪者、被害者家属、媒体、社会舆论的短兵相接之际,叩问人性最底层的声音。报仇,究竟是为了手刃凶手以达惩治的痛快,或是满足了嗜血的本能?不杀则已,一杀眼红。旁徨在罪与罚的边际线上走索,孰是孰非?为达报仇不择手段,遗憾人性本然,我们的法律究竟保护了谁?又放过了谁?连番大哉问,说不尽,道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