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我独自面对这一份萧然。

夜深人静,我独自面对这一份萧然。
数日来,诧异於自己的心绪纷乱,好像飘落黄土的一瓣残香,轻得让人有一种陌生的感觉。窗外,面对着一片漆黑,今晚的月亮,不知怎麽地要比以往圆得许多亮得许多,连星星都自惭形秽,羞红了脸将星芒收敛。我将那一蕊思绪掬在手上,开始回溯她萌芽的那一刻……初生之犊的生涩、年少轻狂的快意、情爱和友谊、理想与现实……从什麽时候开始?我竟失去了原有的冷静,变得心慌意乱,变得郁闷烦躁,变得,颓丧!
我开始怀疑自己存在的意义与宿命,在这个世界上,是否比一夜细雨还不如?至少,还有人会去关心一场没来由的雨,正倾诉着谁的绝望与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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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问月。
脱去世俗枷锁,拭去满身风尘,暗夜雾气似一袭薄纱,遮不住舞姿凌波微步,荡漾中天,纳闷她千百年下来怎麽都没有跌过跤,从天上摔下来,摔到湖里让李白捞去,到阎王那儿怀着一身月光,死了也满心欢喜。
让我,张开双手,一把接住她娇弱的身躯,待她回神,心定,柔和的沉香缭绕四周,我要与她促膝长谈。这次,不在月光下,是在月光旁。
问月。我要问,千百年下来你究竟看到了些什麽?是游子还乡,贬官还朝,还是老夫老妻的相依为命?古时文人颂月歌月,你听到了吗?现今闲人烧月燻月,你感受到了吗?你有没有听见那个夜里我对你的呼唤?有没有看见我的颓丧不堪?我要问,我当然要问,趁着今夜此时此刻,我还撑得住一丝理性!
你是否真为盘古的开天辟地留下死後的见证?是右眼?还是左眼?很抱歉我已经忘了,这段日子以来,连自己都快认不出来了。那麽,你应该知道女娲造人的经过吧,她一定不曾抬头看看你,跟你说说话,否则,她不会造人,排遣长久的寂寞闷得发慌,是吧。那麽,夸父一定也不曾欣赏过你的美丽,在他那个只有黑夜的国度,他有最多的时间和你独处,他有最多的机会向你诉苦,但是,他没有,他没有珍惜,而跑去追逐太阳,追着追着追掉了性命,化为一片桃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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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只要问这些,我还想弄清楚事实的真相!在那些夜里,东坡和友人的对话是否属实?你有没有来得及听寒山寺的钟声响起?在那些夜里,你饮尽了多少醉客的敬酒相斟?包容了多少风流浪子的挑逗言语?
在这些夜里,你又是如何看待我的倾诉诉苦苦闷满怀?在看见我颠颠倒倒的步伐之後,你是否曾想过扶我一把?在这些夜里,你是否曾为我抱不平过?是否曾为我叹息过?或许,在那个夜里,突然下起的一场雨,是你曾留给我的惋惜与怜悯,是吗?
记得,那一夜,我和大夥儿一块往後山爬去,两旁漆黑的树丛掩不住唏唏嗦嗦的无尽生息,像是在话说夜晚的神秘。沿着蜿蜒的山路而行,跟着一圈圈的路灯迷蒙,昏黄的光晕引领着一颗颗欲逃离市井的心,来到山巅之上,俯瞰整片繁华,然後,才心满意足地又走回繁华。
那一夜,独自走在喧嚣的街道上,看着两旁五光十色的霓虹灯,正声嘶力竭地喊着慾望,我恍如是冬夜里人们呵出的一团雾气,暖在掌心,随即消散化为冷清。原来如此,不过是想喘口气罢了,一切,终要归於沉寂,於是无奈地苦笑着。
你记得这些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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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知道车站吧,那是生命中有如一叶扁舟停泊的渡口,浪花在此起落,不论前尘今是昨非,不论你我只是暂歇的过客,不论彼此眼神刹那间的交错,只管列车隆隆地腾云奔走,到站,停靠,一批旅客下了车,还有一批旅客会上来,谁记得那位游子还乡?谁记得那位妇人悲伤的神情?谁记得那嬉戏的孩童长什麽样子?还有火车的饭包香,只知道,每当列车驶到终点之时,总会有人含着笑容与泪水,随着蒸气飘荡……人,也是如此。世事许多的无奈与痛惜,往往出自於人与人之间自我建构的悲欢离合上,是啊!真是矛盾!我看出你脸上的疑惑了,只是……
你能体会吗?
然而,是人没有不想飞的,是人没有不想化作那展翅飞雁,翱翔於大空之中享受蔚蓝与纯白,聆听那撼动人心的雷电交加,凝望那昏黄暮霭的漫天残霞,飞过群峦飞过大海,飞过城市高楼大厦,飞过车站港口机场,飞出忧愁烦闷,飞出欢笑喜乐…… 但是,往往又飞回到人情世故的枷锁里头,只是一次无期徒刑的假释!
你能了解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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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你终於也可以解开千百年下来心中的疑惑了,对於人们,你总也想不透,想不透人为什麽要离乡背井?为什麽要借酒浇愁?为什麽要追名逐利?又为什麽要同室操戈?
究竟为了什麽?同室操戈,对你来说,人都是一家人。没有种族之分,没有血缘之别,没有国家的利害关系,也没有文化的冲突矛盾,你当然不会明白,有时候人的面子比性命还重要;追名逐利,对你来说,名和利就如同云烟一般,没有必要,也没有这个需要,你当然不会明白,人可以为了这两个字孜孜矻矻汲汲营营,终此一生;离了乡再来思乡,对你来说,这似乎是一个可笑的事实,你当然不会明白,人们之所以会有这样的一个行径,苦衷往往占了大多数的理由;借酒浇愁,对你来说,你似乎没有尝过酒,尽管曾经有很多人想和你共饮长夜,所以,你当然不会明白,酒对於人来说,苦涩和甘醇不在於酒的本身,只在於心境的转折与差别。而你,我不知道你是否能够看清,人在面对自我心绪的杂乱所承受的压力时,往往不是一瓢酒能够浇去的,所以,由古到今,人们一直期待你的聆听和抚慰。
一直,期待着。
那麽,你是否想过会有今天?在我的意识渐渐模糊错乱之际,我可以当面向你托付一颗真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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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来的总是要来,思绪的花瓣,失去了她原有的颜色。我极力地想救活她,为她灌溉生命的活泉,为她找寻温暖的晴阳,为她掘一处大地的拥怀,为她,我问月,问救治的方法解脱的方法,我,问月!
月,始终没有回答我的最後一个问题,只是默默地看着远方漆黑的天空发愣,我心急了,连忙抓着她纤细的双手,在银白的月光里,我想要一个答案,不得不失了态。
她似乎没放在心上,对於我方才的唐突。转过头来,朝着我笑了一笑,那笑容,好美,好美!
跌吧,跌到水里,再映照着天空,这次不再有云啊雾啊的搅和,全心全意,照出另一颗月供世人赏玩。水月两相忘…… 而我,终究避免不了她的枯黄老去,那一蕊我手上的思绪的花瓣,就这样微微一颤,乾萎,碎成数片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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黎明初起,天边渐露微曦,恍如金黄色的拉链一瞬拉开了浑沌。
我躺在床上,曙光尚未赶走房里暗夜驻紮,窗外鸟鸣啾啾已将我从梦里抛回现实,顿时,整间房里只剩一个发丝蓬松散乱,脸上满是胡渣的少年眼睛睁着面对这一份寂寥。放有佛经的枕头和披在身上的被单,陪他度过许多年来在梦境和现实之间的和谐与挣扎,老旧的电扇嘎喳地转着,吹的风不分东南西北春夏秋冬晴阴云雨,至少,比梦忠实多了……
「是啊!是忠实多了!」我彷佛听见你这样说着。
蓦然地,我感觉掌心里握着些什麽,张开手,是一撮乾瘪的花瓣!是你留给我的吗?难道,那不是梦?
我闭上眼睛,用力,向天空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