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与古典的陶铸与融合
--评李林诗集「跨世纪失恋的鸟」
掌门诗人的路数,各人一把号,在港都的天空响起;三十周年,诗人集中出击,威力不容忽视。
张诗(1958-)以另一笔名李林,在澎湖出诗集:「跨世纪失恋的鸟」,渡过台湾海峡的咸水,佩剑的英姿站在船头,乘风破浪。父亲是军人 出身,浙江人,母亲是澎湖人,长期住在高雄大寮,高雄海专毕业後,出社会做事十年後,再重拾课本进实践大学进修企管系,再到淡江大学 修国文教育学分,南北忙碌奔波。不旋踵,在国中教起国文来,基隆、高雄、南投信义乡、屏东枋寮,澎湖、台东等地,有在都会区,有在山 区部落,有在海边,以教书的背景介入生活的氛围,一地约呆二三年,笔端绕指揉般,切入当地的风土民情,诗文并茂,一一呈现风华,令人 激赏。
张诗庞杂丰富的人生经历,这跟个人勇於闯荡攸关,挑战新工作,新行业有关,从报社、美术馆、矿泉水公司、并编过命理杂志,晚近,最稳 定的工作应该是教书,却一再调来调去,不甘雌伏,并在每一个蹲点,有所贡献,在诗文上表现,辅导学生,尽心尽力。本身的阅历经历丰富 无比,加上阅读消化,积学日深,未曾出书,散失的诗文,极具份量的文章,再强,也没有焦点集中的攻击力,殊为可惜,拜网路的流通管道 稍稍可以了然一些概况,但依然是犹抱琵琶半遮面。好在,去年底(2007年)总算「跨世纪失恋的鸟」出版了,总算可以按书解读。
翻阅张诗「跨世纪失恋的鸟」诗集,知道此书,是唯一入选的澎湖文化局出版,必有过人之处,张诗写诗约近四十年,除了两大报诗奖外,几 乎囊括所有的现代诗奖项,前後大概十年。为参奖而写到底如何?十九、二十两世纪,盖有参选的大诗人、好诗人出现,包括诺贝尔文学奖级 的,与英美各国桂冠诗人的,一堆参加诗比赛的,所在都有,有人说参加者,有迎合评审口味之嫌,也对,也不对,不能一概而论,当然,持 续不断的书写更重要,张诗不会被牵着鼻子走。有绝对的自主性,此诗集分六卷:
卷一:一位摄影诗人
卷二:忧伤的日月潭
卷三:澎湖湾的帽子
卷四:老妪的记事本
卷五:诗人的晚年
卷六:古厝行
悦读「跨世纪失恋的鸟」诗集,圈起比较喜欢的诗,居然与作者本人的标题吻合,怎麽如此巧,不相信,再读第二次,没有例外。收录的诗, 整齐的水准,高超的艺术性表现。其实,在十年前,张诗送我两本自订诗集,印象就很深刻,其高段的现代诗表现风格,能把古典与现代作密 切的结合,提炼文字的功力卓越,能化腐朽为神奇。
「贫民枯窟的圣者」描述基督教的女圣徒德蕾莎,在印度教化、救济的博爱精神。此诗分六段:
你以天主赐予信徒的荣耀与爱
全部分享人世,你满足了世人
对爱充份的饥渴!
你不住在皇宫,你住在
世上每一个位穷人
四行即把圣徒德蕾莎,勾勒出鲜明的立体图象,老妇的她,每天巡视养老院、育幼院,垂询病弱的老人,自然抱起畸形儿,……年轻时,每天 工作十小时以上,不惜肉体的疲累,凭藉着耶稣基督的精神奉献,她是穷病老小者的守护神;造福印度千千万万苦难的子民,无怨无悔,历经 中年、老年,不管病衰体薄,数十年如一日,连台湾的名作家李家同教授,亦远到印度加入志工行列,德蕾莎的慈悲德行与实践,名闻全球, 终获诺贝尔和平奖的肯定。
「你替代国王,先把自给变成穷人 / 再去照顾人世多数的穷人 / 原来,贫穷也是一种快乐的自由!」
「你以真爱服侍着每一个见到神迹的人 / 现在,你暂时安详的躺在一口小棺椁里。」
「并且,仔细倾听众生心灵微弱泄漏露的祷告声、啜泣声……」
「你终於放心地卸下对天主的承诺 / 回到祂身旁 / 继续关爱着世人的痛的苦的无言」
起承转合的技巧,营造一种圣者的伟大形像,彰显一种的博爱的身影,字里行间感人气氛,圣徒岁虽死犹生的恒久价值。生命的重量,透过诗 人的文字,力透纸背的撼动人心。
「一位摄影诗人」:
我站在仇雠相对的议事堂之上
秋来,交错翻飞的心事
全交给满眼口波舌浪掀逃腾的镜头解说
苍茫的浏海遮住耀眼的议场,翻叠领袖
袖口,悠忽滚落满地星光
我愁望着:
旁观者摄影诗人记录议堂政客众生相,见风转舵,爱抢镜头的政客,「奋力扛着一大团被聒噪的秋蝉几近面灭顶的线索」,蝉,喻为抵抗的象 徵,秋蝉声残,无力再有任何威力嘶叫,此诗未署何时发表。不过,彷佛在影射二年前陈水扁总统国务机要费,邱毅乱枪打鸟,施明德领红衫 军,王金平主持院会等,「议事堂上里尘土罗列繁缛案卷的历史 /今日议事鎚轻忽敲下,心肠比铁还硬!」隐晦不明,但不难对号入座的嘲讽 ,语调幅度有些压抑,文字浓缩的张力,跃然纸上。
第二卷「忧伤的日月潭」几首。笔者皆喜欢,原住民、平埔族的田调经验可以看到作者下多少功夫,无疑地,张诗住信义乡部落多年,耳濡目 染,掌握风土民情,特别贯注谋篇,首首精致,不难解读,耐人寻味。
「致某原民诗友」,回溯同富国中诗人:脉树,从望乡山、老榉树、陆游、桃树…组构一幅布农族迁徙流民史,嘲讽历代统治者蛮横的无理的 政策,抗日的拉荷阿雷、拉马达星星、日本人操控姐妹原的屠杀事件,国民政府的东埔挖坟事件,加上台风、土石流的天然灾害,种植丰收的 伤农,皆考验原住民生存的危机,对原住民历史悲情,有一份刻骨铭心的关怀。
「整面人生涂满凡士林的共同心酸!」
「小心植下桃树,现在却哭倒於山脚下一大片模糊的泥浆中」
「而束手无策的文人,我们 / 此刻多麽无助还怀想起年少先祖」
「荒凉的山林徒流下古道和成堆的誓言」
此诗阅读後,感受大地受重伤,千疮百孔,即使「涂满凡士林」治疗病疴,显然也没有办法的无奈,心情悲伤沉重到难以平复的境况,读之, 掩卷的沉痛。
再与「原民新年祈祷文」,心情为之一变,迥然不同,充满期望的祝福,面对更多更大的波折,亦可以去克服去解决。
「现今,我不在埋怨族群的卑微渺小。只想流星明天可否降临让我在许愿一次?」八部合音的山林呼唤,族人嘉年华的欢欣鼓舞。
「忧伤的日月潭」日月潭周遭,一向是邵族的猎场,更早的时候,有布农族出没,作者未清楚描绘邵族、布农族的族群风貌,基本上指向邵族 的沧桑。
「影子猎人的族魂 / 正像冰河时期每只倒地的象」
「南投的山色、埔里的湖光 / 脐带血已被千里之外的族人暗自凭吊」
「忧伤的日月潭河面 /我躺卧在云雾里,不能翻身的痛 / 每一条忧伤的曲线,在清明之前……」
张诗在信义乡同富国中教书,在九二一地震之後,题材以周遭探访、游历、观察的经验着墨之必然。从而切入原住民迁徙飘泊的深层结构,那 一幅拼凑的难民图,显示出黄昏族群的悲情之痛,以汉人眼光投射同情的理解,隐然存在着某些思维,透过诗境的描摹,浓缩的诗之元素,用 字、句法、章法,精粹有效的表现,若欠缺上乘的驾驭技巧不为功,否则必流於散文化,无疑地,张诗功力相当卓越高明。
「後 段 鹰」是一首杰作,阅读再三,极为欣赏。
一只飞翔天际的少年鹰
在有限的天空走廊来回穿梭!
世界在牠的俯视之下,正在慢慢地死去。
没有谁会去在意黄昏河坝上面
一只逐渐掉落羽翼的飞鹰,牠背後
无限扩大的暮色,每晚罩住
牠的鸿毛、鸿爪。今晚
牠坠入无限的幽思,难寝。
地面上,牠的羽翼和身躯因雨泣
而分离,肋骨里面一撮撮咸水
难堪的自悲身世零落一地。
茫然无限的天空中要生存下来
各种飘逸的姿态,美感展现
总是被误为奇异风骚!谁知道
在新、旧壁垒森严的天空走廊里
牠们衰颓的羽翼,也想变作大鹏?
胡适说过:麻雀是成群结队的,只有老鹰是单飞的。奥登、余光中、刘克襄、詹澈等人皆处理鹰、鹫、鸥等类似题材,鹰类、鸥鸟作为一种孤 绝的象徵,李查?巴哈「天地一沙鸥」,描写飞鸟突破飞行达到最高的境界,有庄子大鲲鹏的哲思层次,庄子的逍遥游的寓言启示,即使是後段 鹰,也赢过一般飞鸟的小知小见,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牠的鸿毛、鸿爪」、「今晚牠坠入无限的幽思,难寝」、「牠们衰颓的羽翼,也想变 作大鹏?」比喻庄子,有作者的自况。
「菊花轩--遥寄诗友小熊」小熊重病,掌门人再相聚,每人献给他真挚的诗,送他最後一程,不管怎样,这样的情谊非常感人。「老妪的记 事本」、「跨世纪失恋的鸟」、「鱼的联想预言曲」、「观职棒的冥想」、「槖鱼」「过境中国」等诗,都具特色。
张诗在每一个流浪驿站用心生活,缴出亮丽的成绩单,他擅长以回旋笔法,倒述的方式经营,技巧繁复多变,对诗质的捕捉能力优越。张诗的 诗作,呈现讽刺的批判色彩,新闻媒体工作者的敏锐,有以致之。必然看到政治对社会庶民的不公平压迫,法律是强者对弱者施压的对象,譬 如汉人订定法律,压制原住民的生存空间,迫使原住民无法反抗恶劣的环境,生活日趋局蹇。但诗人揭发不公不义,只是消极性,并无法改变 既成的事实。
有道是:诗人是社会的良心,作者心中燃烧的诗情,作者得沉淀,必需克服那份冲动,描述原住民生活受苦受折磨的挣扎。诗人的摹写困顿苦 难,彷佛没有出路,陷入存在主义的虚无与绝望,主题呈现如是面向,人质疑生存的价值,活着的目地何在?诗人岂不跌进一种为批判而揭露 的状况中。我门如是担心,这要看诗人的省思辩证,杜思妥也夫斯基,十部小说九部小说描述罪恶,但在漫漫长夜中,点了一盏灯,带给受苦 者一丝希望。张诗的作品,尽管陈述失望与绝望,嘲讽、批判、影射外,幅射一种希望的火苗,这就是他转换跑道,选择教书最好的理由,这 是他真挚质朴,也是张诗创作诗最大的原动力。除此,张诗的抒情作品,摈弃食古不化的搬弄,在文言与白话中取得平衡,凭着紮实国学底子 ,加上生活经历的多彩多姿,东西方艺文史地的广泛涉猎,新闻知性与理性,融贯通畅的秉赋,我们看到作者开拓诗材的企图心,难能可贵的 ,犹能塑造一己的风格。
简简曾在二十年前说过:「一本诗集,有三首的好诗,才值得买…」笔者是否有记对。但张诗「跨世纪失恋的鸟」诗集,显然有多首个人喜爱 的诗,欣赏的诗。其实,张诗还实验过「玄学诗」,这个领域台湾诗坛少有人碰,十年前捧读,颇有印象。诺贝尔奖的爱尔兰大诗人叶慈,在 未能挑战更难的诗艺时,自觉性尝试写「玄学诗」,大步跨越了自己的诗域,开拓自己更大的视野。也许每人的抉择不一,端赖个人的理性与 智慧。艾略特听庞德的话,修改「荒原」,成为旷世诗作;叶慈婉拒庞德的建议,我行我素,依然抢下「大诗人」名号,因此,什麽是正确的 ,什麽是不正确的,委实难以判定,但诗人的自觉性是绝对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