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个人,舵手与贼头

某个人,舵手与贼头
赵建铭被法院裁定收押禁见,看来似乎产生两种对立的看法。
1. 对於长期关注总统府与第一家庭内部不停产生弊案的「我们」,赵的收押是人民的胜利,是长期以来大量未受纠举与司法侦办的一系列贪腐集团首次受到司法机器的突破。人民对於民进党长年来主张台独,枉顾民生的执政乱象终於能够反省。我们期待司法独立不受政治压力,尽快并持续地将相关罪行与整个贪腐集团揭发、定罪。
2. 对於长期支持本土政权的「我们」,陈水扁当选总统是人民的胜利,是长期以来国民党外来政权与外省权贵阶级压迫台湾人民之体制首次人民反抗成功的成果。我们对於最近所谓的弊案,我们虽然遗憾,但赵建铭受到收押代表台湾司法已经进入崭新的一页。我们期待司法机关独立不受政治压力,呼吁社会不可将侦办进度无限上纲至总统夫妇,并请人民提防国民党外来政权与外省权贵阶级近来瘫痪政府的行径与重新执政的复辟之野心,坚决守护台湾╱本土政权的表徵。
布满遮蔽整片公共言论天空的,彼此分歧缠绕的衍申分枝。这就像是傅柯笔下的知识论述活生生在眼前展示扰动,过去知识考古费尽心力呵护剔扫出来的吉光片羽,彷如侏罗记公园里恐龙四处窜生,台湾社会尚且贴心地帮你挑了与传媒最为亲近的政治场域,就像那个梦想中的公园,把过往占满地球的威武生物可怜兮兮地关在笼里给人匝绕观赏,整个体系就以缩小百倍的版本投射上游览车的挡风玻璃╱电视与电脑的萤幕,贴靠近你的身边。
现在提起傅柯真是让人感慨万千。但是提起旧的傅柯,却吊诡地比提起新的布希亚更能带引我们反省所谓的传媒乱象。历史仅是我们拼凑考古而得的知识断片,其中能决定我们看待某一政权的知识型者,多半是当时论述及其形成的条件、时代、对象、位置等等。接受传统训练的历史学人因此自然会产生怀疑:那麽,究竟什麽是历史的真实?
我的高中同学曾经问我类似的问题:如果不相信报纸,那要相信什麽?
到现在,我们还怀疑自己在政治这个高度阶层化多重密封阻绝的庞大领域里,对所谓真相毫无所悉的遥远关系吗?
我们有的只是一个庞大的显示系统。每个人都在编辑自己的故事。我编的故事之一,有阴沈的陈水扁、哀求权力不可得的宋楚瑜、冷静算计的马英九、互相争斗的绿营天王、忧心忡忡自己就快失恃的李登辉、邱义仁;还有亟思振作想暗地分一杯羹的台联诸人。这只是一个编成即丢的故事,所根据的与众人根据的相差无几,都是不断浮动而自我矛盾的各种报导、说法、证据、画面、照片、引述…。真正令人惊讶的,则是不同的政治评论抱持自己生产出的故事以为真理,然後进一步以翻新故事为名不停移动立场,其实只是想强化自己不可欺犯的道成肉身正当性的行为。对照这几年来一些重要的团体、评论人等等,对同样名词的不同使用方式、同样意识形态的不同操作位置等等(在我能负担范围内的举证时机已经远去,根本不可能用一个人的力量适当地举证这些自我矛盾的游移),我所见到的知识分子之堕落,并不是在於强硬僵固地支持「本土政权」或「反对贪腐」之类的创伤徵候,而是对於媒体所创造,这个已然确立之超真实政权结构性质之不察甚且参与的恐怖。
我已经不知道应该怎麽面对这些巨大庞杂之论述分枝顶端各自繁衍又自我敌对侵犯污染的繁多论述。这个巨大的过度诠释、心理猜测、刺探、谣言、自我完成预言等等行动体系,胆敢以国家社会的公义为名,已经是令人瞋目结舌的奇景;媒体效用与策略的扩张,导致政治社团、评论者等意识形态炫技人如此公开的忌妒与沿袭拷贝,更进一步带领╱代表媒体占据公共领域本身,且全面销毁自身与同阶层之知识分子对此媒介政体提出质疑的正当性。
事已至此,但我们仍然一面把(筛选过好像这样就更为正确的)媒体当成事实的来源,一面假意把讨论目标放在事实的衍生物上,经由(媒体宣布的)政府政策评断台湾与中国的关系或陈水扁对中国与美国有何想法;经由(媒体说明的)事件经过来猜测泛蓝亲中外省权贵统治阶级的巨大阴谋之最新版本(还称自己正在对抗媒体);经由(媒体拼凑的)报导-故事来帮被告制造定罪或无罪的证据链结…当有人说媒体嗜血爱腥羶的时候,我宁可相信这是阅听诸众对於这些远距推论与空泛猜测的失望,转而趋向这些更能直指某种真实的画面与文字:血迹、枪击、车祸撞击、并肩现身、打架冲撞、身体裸露展示…
在上次胡锦涛访美时,某些人认为这代表布希政府对中国释出合作善意、某些人认为胡的访问低级无耻枉顾人权;在2100全民开讲节目上杨宪宏则举出一张布希在当时接见大陆民运人士的照片证明布希仍然是爱好自由的政权;最近和最後的消息,则是一位香港记者提出,布希接见的民运代表皆如何参与强化布希的基教主义政权与教义治国的合理性。由於对於这些资讯阅读顺序的适当,我不由得生出一种自我嘲弄的快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