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统选後笔记:双面性
还是要从社会学者说起。在这则逆转论录影里,李明璁说,这是 一场记忆对抗遗忘的战争,他不知道为什麽曾经反对总统直选的 人可以来选总统。然而,我并不认为台湾人民真的遗忘马英九曾 经反对总统直选的过往。而就算记得,我也找不到任何理由说曾 经反对总统直选的人为什麽不适合参加总统选举。这基本上是反 对异议与言论紧缩的极权主义运动逻辑,展现对不同群者赤裸裸 的不信任,以及把个人与意见过度并合,在一个表面上尊重异议 与讨论的社会里,强索道成肉身价值的怪异理念。
单面
同样的逻辑遍布在台湾每次选举里,事实上恐怕也遍及各国的大 选。一旦选举焦点集中在个人竞争,就像总统大选,这种怪像便 如瘟疫一般散播。稍可忍受的如强调亲民爱国爱乡温柔朴实努力 打拼、严重一点如强调候选人很娘很奸巧穿过伊斯兰服装帮陈进 兴辩护老公败德父亲乱搞母亲葬在美国乃至向神明借驾声称受庇 护,道成肉身已经不是古老祭司自保身价地位的权宜之计,而成 为在当代最需要理性的集体行动里召唤最原始冲动的,以信任为 名、传统保守价值为骨干、内圣外王或哲学家皇帝精神为潜意识 语言的策略。在这种选战里谈任何进步价值,当然终将造成行动 不便的尴尬。
这或许也就是为何,尽管谢长廷核心团队一再强调进步价值,乃 至於对许多社运诉求暧昧表态,但最後仍然会生产出(但我并不 认为这更为本质)像这样的报纸半版广告,这也就是为什麽内部 的尴尬不断高张。相较之下,保守政党的胜选看来更为合理,因 为保守与排外正是两党共享的语言,与其政客口宣和解共生,不 如人民自己辨别时互通有无,选择双方共同的语言,一以贯之者 获胜。
当然,尽管国民党是纯熟的保守价值玩家,但民进党也并非没有 自己的言论领域。特别是结合保守价值传播形式与基层工农语言 ,既已由中国共产党发展成熟的地方教育组织,占住国民党百年 不离其宗的国家主义发展意识形态所站不稳的地界。在这样的语 言游戏里,尽管各自有其理论基础支援,但选民的选择从来不曾 是根源於广泛的讨论与理解,而纯粹由对两种语言体系之一的情 感趋向决定。此时决定台湾人民未来的,便被彻底置放於偏好行 销的机制之上。此之所以国民党的经济黄金时代与民进党的艰苦 抗争时代两种语言能并行不悖,那不是如表面上看似用来激励选 民向上的因,而是在整体行销框架下逼出的果。
为了维持这个宣传体制不坠,在对手不断提出反讽口号以及担忧 口号空洞化而失校的政客们必须快速地变换口号策略,除了既已 存在的历史可以一再重新唤起之外,其他都要求新求变。尽管在 实质上口号的变换乃至跨越到对方阵营(称为包容)的策略更进 一步掏空口号,但迅速而大量的符号刺激本身会形成一定的自我 充实的文化效应,不管是有心或无意,这个现象造成文化符号的 充实性格偏离民主选举的理性框架而存在。曾与民进党青年军合 作的「逆转胜」活动便是这个前提之下极为醒目的成功行销。而 既是不着根於选举的行销,在选後迳行独立运作当然是更好的选 择。未来台湾民主选举与行销体系的关系,在不同行动者操作之 下,或将会有不同於今日的面貌。
双面
若要索求对双面性的理解,首先便需要检视自己的标准如何适用 在贴近与远离自己情感的不同团体之间。情感趋向与理性逻辑其 实并非如一般看来那麽彻底切分,例如很多时候理性选择必须植 基於情感趋向,否则便无从选起。而很多时候,理性逻辑也看似 情感趋向一般坚守底线,乃至於在公开讨论时必须考虑众人的底 线与信仰问题,久而久之,我们便习惯在宣传与讨论时将理性价 值与情感价值一视同仁。理性价值与情感价值两个范畴的边界逐 渐模糊,相互污染,不仅是彼此无法分辨,连两者与其间的灰色 地带一样无法分辨。於是在我们开始察觉情感价值凌驾理性价值 的每一个场合,都会发现此时已触及情感价值极盛乃至无以驳斥 的私密场域,私密性质因此保护被凌驾的理性价值;在公开讨论 里运行时,则由理性价值的表象夹带过关并延伸自我证成。
人类是理性的动物,人类是情感的动物。这两个假说从未彼此对 抗。
难以同申理性价值的情况不胜枚举,以评论者作为社会一员的相 对地位而言,在这个感受性既已高度分裂的社会里,完全不伤害 任一个体情感的目标几乎无解,更难以提出足以成为普遍价值的 比较论述。在每一个现象比较中总会碰到不同的理性-情感结合 体根本无法相容的困窘,告诉我们,若继续服膺於感受性垄断的 现状而不直面,则我们也只好继续接受同样的理性-情感结合形 式和结合比例,继续承受毫无二致的沟通断裂。
而在彼此分界成为前提的状况下,所谓诤言在几经折冲之後,所 展现的反省可能与自己曾反对的敌方语言无甚二致,但仍不影响 自身的信仰。这里便是很好的例子。此处与其前的文章里,虽然 我们可以见到对於许多理性价值的强烈主张,然而却无法忽略, 这样的反省绝对伴随着或隐或现的忠诚表态语言出现。反省信仰 所必须的合法性基础是先身处信徒之间,这个论述前提在宗教里 时常可见,在认同里从未缺席,在高度分裂的政治里也是不可忽 视的主题。
就台湾的状况而言,当主张理性价值的团体成为对那个群体的历 史记忆,价值便即化身为道成肉身的传统信仰。同样的论述相貌 展现在对国民党与中华民国的战争时代记忆里,也展现在台湾民 主运动或台湾主体意识运动的荣光论述中。
遗憾的是,以信仰为最高价值的召唤,难以避免来自各方的操作 势力,其中有贴近理性价值的,当然也有远离的。然而信仰本身 如此不可辩驳,对公共言论场域而言,便自然成为情感价值最终 得以固守的堡垒。
在这里更重要的或许是,从社会一体的角度来看,信仰体系在一 般状况下便同时是单元排外、二元对立与多元共谋的体制结构。 台湾政治范畴的分野,严重倾向信仰体系的後果,就是在每个言 论场域里,包括事实搜寻、敌对声明、证据屏弃、沟通词汇使用 等等行动上都出现信仰化的趋力以及正当性。如同上面提到反省 与表态彼此扣联的现象,言论检验标准的出现、确立乃至逐步精 致化,配合范畴分野的正当性赋予,共同生产出的,不只是沟通 的断裂,更让政治论述的理性价值尽管在不同阵营冒现,却无法 跨越范畴分野,或纯粹因为跨界的特质而被否决。
然而原则上,这里并不主张贬抑情感价值成为理性价值的附属。 因为随着这个行动而来的,必然只能是两种价值彼此掩盖的技术 大幅度发展,这样的後果。目前为止,至少可以进行的是,认识 所谓的事实本身必然具有人为筛选的作用,指称这些作用,理解 理性价值必须具有跨界特质,质疑一切看似毫无跨界可能、专属 於某一阵营的价值理性,忠实而明确地把情感价值纳入批评考量 。
正是在单向文化生产逻辑盛行的地方,我们才更需要在决断之前 注意一切事物的双面性。否则,在政治信仰的体系之下,我们也 不过就是从属於政党竞选文宣组织的买办,而不是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