复制一颗领导脑袋
不过,把重点放在某位领导人「做了什麽」是不对的,
因为在某个环境适用的行动,
换到另一个环境往往就不管用了,即使是由同一家公司或同一位领导人来应用,也是如此。
有关成功领导人行事作为的故事,人人爱听,他们坚决果断的作风,可以振奋人心;
他们不畏艰难的行动,也常能带来圆满的结果,成为大家津津乐道的话题。也许最重要的是,我们可以效法他们,应用在个人职涯上。
不过,把重点放在某位领导人「做了什麽」是不对的,因为在某个环境适用的行动,换到另一个环境往往就不管用了,即使是由同一家公司或同一位领导人来应用,也是如此。
那麽,我们该向何处取经?有个成效比较好、但难度也比较高的做法,就是把重点放在领导人如何思考,也就是检视领导人行动之前的思维,或是探究他们的认知过程如何产生後续的行动。
大多数领导人都拥有一项与众不同的特质,就是他们往往能在脑海中同时处理两个对立的想法,既不会惊慌失措,也不会只从两者中选取一个,而是别出心裁地化解两者的冲突,另外想出一个新点子,既包含两种想法的部分内涵,又更胜一筹。这套思考与整合的过程,称为「整合式思考」,而这种能力(不是高明的策略或完善的执行力),正是优秀的企业及其经营者的特色。
为了说明这个概念,我把重点放在与我深度对谈过的企业高阶主管鲍伯.杨(Bob Young)身上,他是Linux开放原始码软体最重要的发行厂商--红帽公司(Red Hat)的共同创办人,也曾担任红帽的执行长。在探讨这位带有传奇色彩的领导人,还有其他领导人的整合式思考模式时,我根据的是下列这个假设:整合式思考并不是与生俱来的,而是可以经由後天培养的能力。
1990年代中期,红帽公司面临两种成长方式,似乎必须从中二选一。当时,公司销售Linux的开放原始码套装软体,主要卖给一些电脑玩家,并定期整合来自无数独立开发商的最新升级版本。红帽公司面临如何让年销售额突破一百万美元之际,原本可以从软体业的两种基本商业模式中选择一个,但他们并没有这麽做。
第一个选择,是典型的专属软体模式(proprietary-software model),也就是只将作业软体卖给客户,而不卖原始码。这些公司投下大笔研发经费,小心翼翼保护他们的智慧财产,然後订定昂贵的售价,享受极高的获利率,因为顾客无法取得原始码,只能乖乖购买定期升级的产品。
另一个选择,就是所谓的自由软体模式(free-software model),这是许多小型电脑厂商采用的模式:供应商贩卖CD-ROM(唯读型光碟),内含软体和原始码。这些软体产品并非免费,而是以平价出售。每当供应商将独立开发商的许多升级版本整合成新套装软体时,就可以获利,只是利润微薄,营收不稳。而企业客户都希望买到标准化、能预期使用效果的产品,在面对他们不熟悉的Linux软体,以及那些各具特色的小型供应商时,都采取审慎的态度。
上述那两种模式他都不喜欢。高获利率的专属模式,不符合Linux与开放原始码运动的精神,即使有办法开发出专属版本的Linux软体也一样。但采用自由软体模式却意味着,业者必须将某个免费产品包装、分销到非主流市场,才能辛苦获得微薄的利润,这种做法短期内也许能创造合理的报酬,却无法持续维持有获利的成长。
为了解决这个策略上的两难困境,他结合自由软体模式的低产品价格策略,与专属软体模式的高利润服务,然後创造出新的商业模式,为Linux作业系统在企业界打开一个新市场。鲍伯.杨就是运用整合式思考,将这两个模式略作调整,以促进二者的整合。
自由软体一词有时会让人误解,因为英文里的「自由」和「免费」是同一个字,不过鲍伯.杨针对这点作了重大调整,他真的将软体免费送给使用者,但是经过重新包装,让大家在网路上免费下载,而不是以廉价却累赘的光碟来供应使用者。就这样,红帽公司摆脱了众多Linux套装软体的小型开发商,在规模和市场上都取得领先地位;红帽的主要产品从软体转为服务,也让行事谨慎的企业客户对红帽产生信心。
1999年,红帽公司股票上市,鲍伯.杨於交易首日成为亿万富翁。2000年,Linux在伺服器作业系统市场的占有率达到25%,而红帽公司在全球Linux系统市场上的占有率则超过50%。红帽公司持续成长,不像绝大多数网路新创事业迅速泡沫化。
鲍伯.杨为什麽能在两个都不讨喜的商业模式之间,看出新的选择?因为他运用了一项人类与生俱来却没有好好发展的特质,我们可以称之为「对立的思维」。
我们都拥有对立的思维,能让两种彼此冲突的想法处於「建设性的紧张状态」,利用这种紧张状态想出更好的新点子。要是我们的大脑一次只能思索一种想法,便无法善用对立思维来产生许多独到的见解了。
可惜的是,大家并不常运用这项能力,因为对立思维会让我们焦虑不安。大多数人都会规避复杂、模糊的事物,喜欢简单、明确的事物。为了应付这个令人头昏眼花的复杂世界,我们总是尽量化繁为简,渴望在定义明确的选项中作出明确的选择,决策之後事情就能告一段落。
基於这些理由,我们往往不知道如何处理两种完全对立、看似无法作比较的思考模式。我们当下的第一个反应,往往就是选定其中之一当作是「正确的」,那麽另一个就是「错误的」了;甚至,我们还会选边站,企图证明我们选择的模式胜过另一个。
但是,若能同时考虑两个对立的模式,从中寻找一些线索,有助於我们想出一个更好的模式;而当我们不经思索就否决其中一个模式时,就失去了同时考量两个对立模式的好处。我们强迫自己「二选一」时,就封杀了对立的思维,也就无法找到有创意的解决之道。
那麽,整合式思考究竟是怎麽进行的?整合式思考者又是如何在考量眼前选项後,创造出新的可行办法,而不只是将就原来那两个不尽如人意的选项?整合式思考必须经历四个彼此相关、又各自独立的步骤。这些步骤本身并不特别,每个人在思考某项决定时,也都会经过这些程序,但整合式思考者与众不同的地方,在於他们处理这些步骤的方式。
步骤1:抓出问题重点
第一步,就是找出你该纳入考量的因素。一般人的传统做法是尽量舍去,甚至一开始就不考虑某些因素。人们一向不喜欢处理复杂的事情,所以为了降低复杂的程度,我们会在思考某个问题时,先过滤掉一些明显的因素。
这麽做的另一个原因,则和大多数组织的架构有关。每个专责部门在考量值不值得时,都有各自狭隘的观点:像情绪因素,财务部门就不会认为它很重要;同样的,和组织行为有关的部门,也经常会忽视数量方面的问题;而主管为了奉行部门的规定,强迫员工要在限制的范围内考量问题,结果员工只考量一部分的因素,其实如果他们也注意其他相关因素,成果可能会更好。
步骤2:分析因果关系
作决策的第二步,是分析众多显着因素彼此的关连性。传统式思考者在分析因果关系时,习惯像在第一步骤时一样,采取狭隘的观点,所以最简单的做法,就是找出直线的因果关系,难怪企业界偏爱采用线性回归这个分析工具,来找出某些变数之间的关系。
当然还有其他工具可以用,但大多数主管会觉得那些工具比较难用,因而退避三舍。应该常有主管指责你不该把某个问题搞得更复杂吧,如果你辩称并不是要把事情变复杂,而是想看清问题的本质,上司就会要求你专心做好自己的工作就好了。於是,一个可能非常复杂的因果关系,就变成了A原因造成B结果的线性关系。
有时候,我们作出不好的决策,是因为我们把各个显着因素的因果关系弄错了。我们推论的方向也许是对的,却误判了重大的程度,例如:「规模扩大後,成本下降的速度比我当初预估的慢得多。」也可能是推论的方向错了,例如:「我以为我们雇用一批新的谘询人员後,就能提高服务客户的能力,但因为经验老道的谘询人员得花很多时间训练新进人员,还要补救新人犯下的错误,结果客服能力不升反降。」
就算是看起来很明显的因果关系,整合式思考者一样敢质疑它的正确性;而且,他们也勇於思索多面向和非线性的因果关系。举例来说,整合式思考者不会只想到:「那个竞争对手的削价做法会减损我们的获利。」而会认为:「我们的产品上市以後,让竞争对手非常紧张,所以才以削价来因应,这一来会减损我们的利润。」
步骤3:综观决策架构
掌握了显着因素间的因果关系後,就可以展开决策作业了。但,应该采取哪个决策呢?即使是「今天晚上要不要去看电影」这类简单的问题,也必须作好几个决定,起码要决定看哪部电影、去哪家戏院、选哪个场次,而决定的顺序也会影响决定的结果。比方说,如果你已经想好要及时赶回家,好让夜间还有其他计画的保母准时下班,你可能就没办法去看你喜欢的那部电影了。
如果你尝试要创造新的商业模式,影响决策的变数就会暴增,於是你便会有个冲动,想按照严谨的顺序,来考量相关的议题,还想把一个决策切割成几个部分,让不同团体(通常是公司的不同部门)分别去裁决。
结果最常见的情况是,没有人看出最高层次的关键问题,最後作出平庸的决策。假设当初鲍伯.杨把红帽公司原有软体产品的定价、更新、配销等问题,交给不同部门的主管去处理,再汇集他们各自提出的解决方案,形成整体策略。那麽是否还可能产生鲍伯.杨那套非常成功的新商业模式?似乎不太可能。
整合式思考者在考量决策时,不会先将一个问题化整为零,再用各个击破的方法一一解决,或者按特定顺序解决。他们会看到问题的整体架构,包括个别的部分如何组合成一个整体,一个决策如何影响另一个决策,而且能同时考量所有那些组成因素。
他们不会把那些因素打散,让别人分别处理,也不会暂时抛开某个因素,等其他项目都作成决定後再来考虑。这就像建筑师不会要求部属先分头设计出完美的浴室、客厅和厨房,还希望这几个房间最终能搭配得宜;企业主管也不会先把某样产品设计出来,才考虑制造成本。
步骤4:达成解决方案
经过上述三个步骤:抓出问题重点、分析因果关系、综观决策架构後,便会得到一个结论。我们常常会接受妥协取舍的情况,并没有太多怨言,因为那看来似乎是最好的选择。
我们会这麽想,是因为在我们进入第四步骤之前,由於渴望将事情简化,以致忽略了前三个步骤里的种种机会,无法找到新颖、有趣的方式来避免作出妥协取舍。传统式思考者既不抗拒了无新意的贫乏选项,也不排斥从糟糕的现成选项里,选用最不糟的一个,他们只会耸耸肩说:「我们还能怎麽办呢?」
但整合式思考者会说:「能做的事还有很多。」只要采取全方位的思考,舍弃片段式的思考,领导人就能运用创意,化解不同概念之间的冲突,进入决策过程。整合式思考者为了寻求解决方案而采取的一些做法,在外人看来似乎缺乏魄力,例如,延缓决策时间、指派几个团队更深入地重新检视问题、在最後关头想出某些新选项等。整合式思考者甚至不满意自己想出来的那些新选项,於是重头来过。不过,领导人必须拒绝作出取舍,也拒绝接受传统做法,才有可能得到满意的解决方案。
打破直线思考
整合式思考与传统式思考造成的结果极为不同:整合式思考能产生选项和新的解决方案,并带来无穷的可能性;传统式思考则会掩盖可能的解决之道,使人误以为有创意的解决方法根本不存在。运用整合式思考模式,会让人们精益求精;采用传统式思考模式,则会日益强化「人活着就是得作一些不讨喜的取舍」这个想法,令人意志消沈。传统式思考者和整合式思考者的基本分野是:前者倾向於接受现状,後者则乐於接受挑战,尝试改善现状。
既然整合式思考的好处多多,你一定会问:「如果我不是整合式思考者,学得会这种思考模式吗?」在费兹杰罗看来,唯有「智力高超」的人,才能在脑中同时处理两个对立的构想,而仍能如常运作;但我认为运用对立思维的能力,并非少数人独有的天赋。
我比较赞同19世纪美国地质学家暨威斯康辛大学校长汤玛斯.钱柏林(Thomas C. Chamberlin)的看法,一百多年前,他曾在《科学》杂志(Science)撰文,提出「多重工作假设」(multiple working hypotheses)概念,他建议用这个新概念来改进当时学界最常采用的研究方法:经由尝试与错误的过程,证明某个单一假设是对是错。
钱柏林认为,他提议的方法能为科学现象提供比较精确的解释,因为这个方法考虑到「若干因素的共同作用,那些因素会依不同比例组合而产生不同结果」。
钱柏林承认这种研究方法会对人的认知造成挑战,但他认为,这个新方法「培养出来的思考习惯,就和这个方法本身一样,都是多元化的,我们可以称之为平行思考或复合思考,我们脑中的思维并非单纯地一个接一个以线性的方式出现……而是能够同时由不同观点来观照一切。」
我也相信整合式思考是人人都可以培养的「思考习惯」,有了这种习惯,我们就能找出其他思考模式无法发现的解决之道。首先,我们得让更多人知道整合式思考这个概念,然後逐步在商学院教授这种思考模式,我和同事目前已经在传授这种方法。总有一天,不管是不是刻意培养整合式思考模式,这种能力都不再只是藏在少数人脑袋中的天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