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寻抚平伤痛的光

找寻抚平伤痛的光
幸福的家庭彼此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尔斯泰《安娜卡列尼那》
钢琴声轻柔地跃进黑暗,撒在舞台上的灯光渐渐多了起来,那是一个家:明亮的客厅有一组白色的沙发,一个女人正坐在沙发上叠衣服;厨房和餐厅延续浅色调的风格,看起来整齐洁净.一个穿过膝长靴的年轻女人正在翻翻找找,听了这两个人的对话内容,你很快就能判断出她们是姊妹.从客厅往舞台更深处走,是玄关;从玄关到厨房会经过楼梯,往上,有一间蓝色调的小房间,天花板垂吊着小飞机,床上、地板上还有一些布偶和玩具,显然是小孩的房间.这个家自始至终都屹立在那里,建立它的这对夫妇面对着遗缺的那一角,一度想摆脱这个家与他们的羁绊,可是,它始终在那里.
很喜欢这出戏在第一幕酝酿的张力.妹妹小爱东拉西扯了老半天,终於说自己怀孕了,姐姐蓓卡说那宝宝可以穿丹尼的旧衣服,从这里开始,对话之间开始出现留白,她们既粗疏且慌张地交谈,有些欲言又止,但隐约可以摸到一些线索----那个叫做丹尼的小孩,也就是蓝色房间的主人已经死了.有好几次,我觉得那个被灯光特意突显的房间像是压在他们心头的阴影、挥之不去的幽灵.意识到这点,似乎有泪水将要涌出.
第二幕进行的模式和第一幕有点像,只是呈现的内涵更接近本剧核心.先是浩伊和蓓卡夫妻间有些喜剧成分的互动,身为观众很快就明白丈夫的举止有求爱的意味,爆点也就在此:想起已死的丹尼,他们对自己还能享受生命欢愉的事实感到愧疚.之後他们的争吵表示,他们都很伤心,只是处理的方式不同:蓓卡整天待在家里,不论到哪个角落都会看到丹尼的痕迹,让她想到丹尼,每想一次就痛一次,因此她很想摆脱这些东西,甚至还想搬家;浩伊则认为这些东西是他们仅有的「丹尼」了,如果可以,他想尽可能保存下来,如此,看到这些东西就好像丹尼还在身边一样,所以他对蓓卡的处理方式很不满.当浩伊独自坐在幽暗的客厅看丹尼的录影带时,他的哀伤席卷了观众,席间传来非常细碎的泣涕声.
然而,失亲的伤痛总得缓解.不论是责怪自己间接促成丹尼发生意外、迁怒那名开车的学生杰森、避开与丹尼有关的事物......都不是宣泄伤痛的出口.这一切,如同蓓卡妈所说的,就像是一块搁在口袋里的石头,起初,你无时不感受到石头的存在和重量,日子久了,你也就习惯了,但是当你把手伸进口袋一摸,又会惊觉:原来它还在.时间会使你麻木,而不是开脱.
也许,让故事出现曙光的是杰森的出现.只有蓓卡跟他见面交谈,不过见他之前浩伊和蓓卡有达成共识,希望这孩子知道他们并不怪他.其实,杰森也是来忏悔的,他一直说自己那时有稍微开得快了一点(大概是从时速二十到三十的差别吧),後来蓓卡也很努力地岔开话题,跟他聊起最近的生活,还有他先前寄来的小说:关於穿越兔子洞到平行宇宙遇见去世亲人的故事.杰森的解释是,在其他与这个世界相似的世界,住着不同版本的我们.也就是说,当蓓卡在这个世界承受丹尼的死亡时,在平行宇宙的另一个蓓卡可能不但没有失去孩子,而且又生了一个可爱的小孩.这个故事显然让蓓卡释怀了.
平淡的结局意义非凡:当蓓卡和浩伊讨论着这个周末去朋友家玩要如何应对,然後握起对方的手时,这个家的黎明似乎已经降临.
去看这部戏的动机有很大一部分是兴致,因为好久没看戏了;再者,这部戏的卡司看起来还不错,应该会值回票价.散戏後在门口瞥见被人群簇拥的导演吴定谦,是个高瘦、戴着鸭舌帽、脸上似乎有青春痘的年轻男子.回家路上,有个疑惑慢慢地浮出来:这麽年轻的人搞不好都还没结婚,如何捕捉丧子之恸,还诠释得这麽动人?回家上网google了一下......咦!原来他是名导吴念真的儿子(这证明了俺孤陋寡闻,好歹报章杂志也满常访问他们,而且坐在後面的观众也有谈论到他爸爸,只是没提到名字)!好吧,这也许是个线索,但不足以解答我的困惑(因为俺本身是深信父母影响,却又想努力反抗的矛盾类型).後来忘了在哪里看到,吴家曾在一年间办了两、三次丧礼----是了,失去亲人的痛苦,是有些共性的.
这一晚很棒,让我期待起下一次走进剧场的机会,虽然还不确定是何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