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星期天下午30元
有人说,台北市立美术馆真是丑,整栋白色也就算了,外观还这麽畸形.这样的说法与我的观感相对照之下,足以证明:美丑的评价是很主观的.跟旁边看起来小巧可爱的台北故事馆比起来,这栋建筑物是长得有点不寻常.可是就我的第一印象,很奇怪,对它虽无法大肆赞扬,却也不嫌恶.姑且不论为何是这样,参观过内部之後,我倒是可以很肯定自己喜欢这个地方.
某个星期天,花了几枚铜板买了一下午丰盛的视觉飨宴.
台北双年展的批判意味稍浓,一进美术馆大厅,首先是大型的「错误」对你大唱欢迎歌,你得踩着满地纸屑,跟某些革命好战份子的人行立牌擦肩而过,才能走道售票处买票.前往一楼两大展厅的走道上,一侧摆着绑在一起的黄色啤酒箱,一侧的玻璃落地窗则是涂鸦,画中是被水淹没的台北想像图,人们穿着潜水装还是太空衣之类的服饰,有泡在水里的洗钱案法庭、海角七号电影院等等,101上头还有囧.
走到展厅第一个展品,依稀记得是跟全球化经济有关的无关紧要简报.往内继续走,数个小萤幕附有耳机,里头是外国人用怪腔调讲中文,每个人後面还站着一个黑衣人,大概是在教他们说话吧.然後还有关护照经验的访谈,其中有个人主张拿世界公民护照,尽管这样的护照根本无助於他过海关;小房间里很热闹,原来是英国军乐队跟北爱尔兰军乐队轮流演奏同一首进行曲;一面墙的照片里有个年轻女子,身上背着一个手绘的求职看板,在城市里的不同地方留下她的身影;有两个外国女生趴在床上聊帅哥:小泉纯一郎、卡斯楚等等.......当今种种现象都以或多或少有点荒谬的方式呈现,因而更加突显该现象本身的莫名其妙,这些艺术家就是要把被各种残酷现实麻痹的你拉出来,如此你才可以从不同角度重新审视自己存在的世界.双年展大部分的内容是纪实报导的影像,艺术的触角有伸向社会科学领域的趋势.这个展让我对艺术重新大开眼界:原来艺术家远比我所想像的还入世.
再往楼上走,是东亚当代水墨创作.有不少是名符其实的抽象画,让我想到先前在故宫看的「追索浙派」,有一部分笔划较粗率、内容较世俗的话都被那时代的人评为「狂态邪学」,不知那些人看到整片墨色,或是不像门神的门神会说些啥.然而这也反映了创作者在开创方面的意图:要以什麽方式表现出属於这个时代的水墨画特色?要如何才能将自己的文化见解、美学观融入早已达到颠峰的传统技法?於是,在这个展可以看到颇歧异多元的努力结果:水墨拼贴复合媒材的抽象画、以传统技法绘出的奇异景象、类似漫画的鲜明色彩及逗趣效果、构图意象复杂的大幅作品.......以创作者为界,华建强、潘信华、严善錞、松井冬子、三濑夏之介、柳根泽的作品都颇合我所好.
从水墨展走出来,是美籍艺术家Jerry Uelsmann 的个展,应该属於摄影作品.无数张超现实的画面,不可能同时出现的东西放在一起,却没有半点违和感,色调偏暗,给人沈寂的感觉. 其中一张非常眼熟 ---- 原来是给梦剧场DreamTheater这个乐团拿来当专辑封面了.
地上层都看得差不多之後,往地下一楼走,透天光的中庭看起来是个惬意的所在.转个角,一片空旷的另一边还有两个展场.
石晋华的「走笔」展场大海报有个动人的文案,逛完展场我还特意多看几眼,可惜没抄下来,过了这麽久已经忘了.整个展的概念源自於一个游子,也就是艺术家,和一枝墨水即将乾涸的笔 ---- 游子写日记时发现,他手中这枝陪他飘洋过海的笔生命将尽,於是他用笔在纸上画线,直到没有墨水为止,并称之为「生命的最後一幅画」,还为此写了一首诗.这里大多数的作品可分成两部份:笔的身分证,有笔的原来的样子,写着其型号、长度、国籍等资料;还有布满笔线痕的纸,有时上头也会黏一些笔木屑.底部的一面墙上播放着艺术家执行走笔的影片:赤裸着上身,将一些配备用黑胶布黏在身上,然後开始拿一枝铅笔在墙上画线,同时诵念佛经,每天持续二小时十五分.铅笔在此拟人化了,被称为行者 ---- 人和笔成为互相平行的譬喻---- 人是笔,笔也是人,在生命路途前进时,必然留下一些痕迹,不断不断地,终究构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生死轮回.
不可否认,这是非常有意思的想法,但当艺术家执行着他那饶富哲学意味的生命仪式时,我却在想:人(笔)各有命,何必如此?後来在网路上搜寻了一会儿,我找到了这麽一段文字:「人们大概不曾真正看透生活中的无奈与荒谬,否则也不会有那麽多单调重复的行为和不经思考的行径.如果可以把人生所有的轨迹累积在眼前,我们大概会讶异於生活中充满了一再重复、不具意义、几近荒谬的作为或营求,」石晋华表示.是了,我们当然还是会用笔画出丰富的线条,写出令人低回的字句,但可能有更多时候却是如此不具意义地写着.艺术家以简朴的行动将这些无意义放大了.那些无意义完成之後是否有些美好?是否突显了美好的珍贵?纵然离开这个展场很久了,偶然想起,思索又会像那不断延伸的铅笔线不停地走着.
到了闭馆时刻走出来,天色渐暗,回顾起这座美术馆所带给我的,一时也说不清.也许是沿着展场动线顺利开启的视觉惊喜;也许是那纯然白色、光影互动之间的宁静......也许什麽也没有.只是很久以後,我可能不记得自己看过哪些展示品,却忘不了如展示品的落地窗所透进来的光,以及融入窗外景色的剪影......巧的是,那些窗子正好都位於建筑物外观凸出来的地方,也就是某些人觉得丑陋的部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