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下高跟鞋
结婚後,几乎不再穿高跟鞋。
还是从台湾空运来不少双旧鞋,每次也返乡偶会心痒买一两双打折品,但穿不到两次就全封印在鞋盒里。
一年半前曾经写过篇强辩的〈归国学人〉,将邋遢硬是怪罪於美国人没品味,现在来到时尚之都东京,每天被光鲜亮丽的名牌拜金女包围,还有什麽藉口?
奇怪的是,日本女性不论去哪都全副武装精心妆点,家庭主妇上超市也不例外,我却丝毫没有受正妹磁场影响。给自己找了很多藉口,例如不用上班没人品头论足,生活舒适就好,高跟鞋伤脊椎和脚趾,穿球鞋走得更快更远,但真正的转捩点,应该是丈夫的纵容。只要我抱怨脚痛走不动,大白就说:「干嘛这麽麻烦,穿球鞋吧!」
以前总是很瞧不起那些不再为悦己者容的黄脸婆,没想到自己一嫁人,成了个比任何人都黄脸的丑妇,采购清单上计画要败的鞋子,从尖头三寸高跟鞋变成平底圆头鞋和球鞋。为了搭配球鞋,新添的衣物都是T恤休闲裤,哪天被老公嫌弃也不算太意外。
并不是因为审美观真的变了,我还是很爱看时尚杂志上的美女穿美鞋,只是不愿再顺应主流价值折磨自己。穿球鞋是条不归路,几个月不受高跟鞋折磨,脚皮也嫩了,那天临时有聚会想穿,走不到五分钟就磨破皮起水泡,转身痛得龇牙咧嘴,人前还得强颜欢笑。漂亮的高跟鞋盒成了潘朵拉的盒子,只要忍不住开启就会遭到厄运,恶性循环几次後就学乖了。
另一个理由,大概因为我在东京仍以「观光客模式」呼吸,听不懂日人的冷嘲热讽、闲言闲语,脸皮自然就厚。观光客随身携带相机已经够辛苦,若穿高跟鞋势必无法尽情享受异国风情,美食特产失去滋味,名胜古蹟不再扣人心弦,都是因为高跟鞋每十分钟就提醒我一次「该回家了」。
突然有感而发,是因为今天是日本新年除夕夜,下午要回婆家过年,竟然还在犹豫要穿什麽鞋。那几双球鞋和平底鞋经每天趴趴走反覆折腾,早已磨损不堪,不登大雅之堂,要买新的来不及。没有选择,得挑双柜子里的高跟鞋出门。东京很大,婆家虽然也在东京都,却要转车两次,走路加搭车一个多小时才会到,若新年返乡人潮挤满电车没座位,就得让高跟鞋折磨脚丫子一个多小时,光想就痛得发抖。多带双换穿的球鞋也要忍受老公白眼,因为要带的年节礼品和过夜用的换洗衣物已经够多啦。
最後要感慨的是,当其他人都在写正经、感性或励志的新年新希望,我却净在这儿烦恼些吹暖气头会晕、穿高跟鞋脚会痛之类的鸡毛蒜皮琐事,主妇的世界果然目光如豆。
【酪梨寿司岁末年终碎碎念】
转眼已是2007年的最後一天。回顾今年,我从上班族变成自由业米虫、从台妹变成日本人妻、从宅女变成观光客,至今都还在习惯自己的崭新身份。
2007年,我终於嚐到传说中「面对巨大幸福时的胆怯」(注1)。幸福的是,多了一个人陪伴,起床刷牙也有微笑的理由;胆怯的是,这样的幸福有很大部份由另一独立个体决定,万一某天这个人有了万一,我是否还有能力重拾以往的独身快乐?总是担心丈夫工作过劳、睡眠不足、不吃蔬菜只吃肉,好不容易才摆脱的「万一先生」,在嫁作人妇後竟又回来纠缠,真是始料未及。
2007年,我学到结婚不见得是爱情故事的坟墓,柴米油盐生活无聊还是有趣,全靠自己决定。我也学到「王子和公主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生活」只会出现在童话故事的结局里,现实生活中的已婚妇女根本不是所谓「胜犬」,经常要压抑谋杀亲夫的冲动,才能当那个「伟大男人背後的女人」。难怪日本人用胜败犬比喻,因为不管结不结婚,上不上班,女人都累得跟狗一样啊!XD
注1:「人在面临巨大幸福时,会突然变的胆怯,抓住幸福其实比忍耐痛苦更需要勇气」。我没有看过电影《下妻物语》,对朋友传给我的这句对白却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