酷厨
一棵草也是有痛感的。
朋友请客,去了一家在北京的台湾馆子。有一道菜:生鱼片。我去过日本,多次吃过生鱼片,故而对此并不陌生。孰知此生鱼片非彼生鱼片。码放细嫩鱼片的盘子里赫然伸出一只硕大的鱼头来,活鱼也,嘴尚且一张一合,若有所诉。
席间有客人熟悉此菜,端起杯子,将半杯烈酒倾入鱼嘴。因为酒的刺激,鱼嘴张合更加剧烈。于是满席欢笑,举杯相邀,掀起一个小小的饮酒高潮。
我视那鱼,片刻之间,心中涌出不快;胃中一阵蠕动,差点要呕出食来。人之不仁,竟至于此,由此也便想到古之君子,何以要远庖厨!又一想,这也虚伪了点,吃也吃了,何必又空洒一把鳄鱼泪。只一闪念,也就举起杯来,吃喝之声遍于席间。
近读古人笔记有两则故事,使人怦然心动。
一记福建有某夫人喜食猫肉,每每杀猫,方法奇特:先贮石灰于一缸中,投猫入内,再浇以开水,猫为灰气所蚀,毛尽脱落,血尽归于脏腑,肉白莹如玉。据说肉味之美胜于鸡雏十倍。该夫人日日张网设机,捕杀无数。也许因食猫太多,此人病危时,呦呦作猫声,越十余日乃死。
另记一屠驴者:屠驴之先凿地为堑,置板其上,板四角留四孔,插驴蹄于其中。有买肉者来,便以开水烫驴身上,使毛脱肉熟。然后以刀刳取。据说肉极脆美。过一两日,肉尽驴乃死。
那驴,“当未死时,箝其口不能做声,目光怒突,炯炯如两炬,惨不可视。”其屠户之结局与前边闽中夫人相同:患病,周身溃烂,一如所屠之驴,哀号四五十日乃绝。
还曾听说过广东人吃猴脑,凿活猴脑而挖食脑浆,惨不忍闻。
凡此种种均谓“酷厨”。
人之于食,极尽花样变幻之能事;但能想出这一等残酷之法之人,就得请心理医生去测测心态了。
试想那些将死未死,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之动物,哀哀号叫,食客竟能坦然以对,举杯投箸,谈笑风生,佐以酒浆,其心之坚硬,其情之淡冷,需要锻炼多久才能老到若此?
中国历史上有酷吏,以酷刑残人,每每看到史册所记,毛骨悚然,如噩梦初醒,不敢再想。其实酷厨一如酷吏,不过一是对付动物以满足口腹之欲;一是对付人类以满足金钱权力之欲。残酷惨烈程度并无二致。